容恒看着龙非留下的那张弓,想摸又却不敢上手随便摸。
他早些时候便自容宣处听闻“龙风弓”的珍奇之处,知其用料极为特殊,尽管有据可查但都有市无价,何况还是墨家大师的手笔,只“大师手斫”四个字的价值便远超用料与工艺的价值总和,“龙风弓”的真实价值实难估量!
故容恒对此大为惊奇,实感三生有幸,尤其当萧琅将弓交给他的时候,他心里那股幸福与自豪感瞬间膨胀至顶峰。
容恒将手心在衣裳上擦了又擦,直擦得掌心通红方小心翼翼地将漆盘接过来。
萧琅见状不禁失笑,“你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可不信你跟在容宣身边这些年一丁点儿好东西都未曾见过!”
珍稀玩意儿容恒见得多了去了,单容宣随手送给他的都能摆满一个木架,只是这张弓与那些珍品还是有区别的。“君后,这可是大师手斫,大师的作品!”
“臣属上供的哪个不是大师手斫?不过一张木弓,只沾了个大师的名头便能瞬间身价暴涨,攫取远高于弓本身的价值与赞誉,也不知这卖的到底是弓还是名气。”萧琅掀开盘上黑布打量着“龙风弓”,一时颇为感慨,“都说它好,说它珍贵无匹,可它究竟是因为弓本身足够好、足够珍贵,还是因为它是大师的作品才珍贵呢?难道只有大师的作品才能称得上一个‘好’字,大师的作品就一定比寻常匠人用同样的材料做出来的东西要好吗?”
容恒笃定地点头,“大师便是因为手艺好才被敬称为大师的,大师的作品肯定是最好的!”
“我看未必。所谓盛极必衰、否极泰来,物极必反乃是最真实不过的自然规律,大师也会有功力退步的一天,而寻常匠人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缓慢进步。”见容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萧琅莫名地同他多说了一句,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能否清楚地理解这其中的道理,“国家和朝代也是一样的。”
“那秦国……”容恒能够问出这半句话说明他听懂了,并开始为之忧心忡忡。
“秦国自然也在这个圈套里,衰落的秦朝会在某一日消失在新崛起势力的铁蹄下,也会消失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不过秦朝以后再不会出现这般列国纷争的局面,秦国的后来者会站在秦朝的肩膀上迭代,会在容宣的注视下更新。”
容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太懂,但是好可怕,不过君后为甚这样自信?”
这下轮到萧琅为之疑惑了,“容宣不是知道龙脉吗?”
“君上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件事而已。”
“这样啊……那自然是因为我膨胀!”
“哦……君后当真收下这弓?”
“这还能有真有假?”
萧琅说着便上手试了一试,果然是神兵,但于她而言太沉了些,此弓张扬霸道的风格也不匹配容宣温软的性情。
她取来擦琴的细布将“龙风”仔细拭净,又用柔软没有花纹的布条将弓包裹起来,小心地交给了容恒,让他送到将作少府去配箭,“着少府嘉与东园主章令等人盯紧了,一星半点儿的漆皮也不许伤到!他们若有所懈怠,你威胁两句也无妨。”
“是!”容恒用漆盘捧着弓,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但又不免有些好奇,“君后方才说的话臣下以为十分有理,只是不太明白,您既觉得它虚名过剩,又何必如此慎重以待?”
“无主之物尚且有灵,有主之物更应珍惜,哪怕今日送来的是草芥尘泥,当中情谊亦不敢以金银估量,何况重礼。”
“君后所言是极,想来君上定会因少上造所赠而百般珍惜。”
“这弓他想想便好,留下是不可能的!”
“啊这!君后拿来不送君上难不成配了箭送给嬴涓?!”容恒闻言色变,开始感到害怕。
“我给你两拳?等我换好衣裳便把你送给嬴涓当奴隶!”萧琅瞪了容恒一眼,“还不快去,我到学宫等你。”
容恒险些忘了,萧琅今日要去学宫主持第一场论道辩会,他需得代表容宣与其同往,迟到会被人笑话的。遂不敢再耽搁,赶紧将弓送去将作少府,回来换好衣裳便去追萧琅的车。
阴阳家的车容恒哪里能追得上,等他赶到学宫时萧琅早已端坐论道场上首,正和一名年轻的阴阳家弟子挑拣学生们送上来的议题。
那人容恒见过好多次,是叫沉曦的,再看场内左侧最顶端的台阶上也坐了几人,都是阴阳家的学生,想必师叔都到了他们不敢迟到。
容恒将将在下首落座,新任命的太学令齐荣紧随而来,见礼后便在他对面落座。
接着,嬴涓与两位师兄也到了,三人一起坐到了左手边第三层台阶的席上。
容恒回头瞅了一眼嬴涓选的位置,立刻在心里撇嘴,“这人可真会挑地方,再没有比那里离君后更近的了!”
上座挑着议题,下首学生也陆陆续续到齐,几乎要坐满这个圆形的论道场。两侧席上的学生交头接耳,极小声地议论着,看他们脸上兴奋的表情想必对这次论道辩会期待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