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岱与太医丞早已告退,余容宣久立门边。他看着无力地躺在那里却仍在努力欢笑的萧琅,心里忽然浮现李岱离开时劝谏的话——
与其痛不欲生,不如早早逝去。
也许离开这个充满鬼蜮伎俩的人世间,于萧琅、于疆景子而言,当真是解脱。
萧琅很快便发现了容宣鬼鬼祟祟的身影,遂讨好似的朝他伸出手去,希望对方看在大家的面子上不要再跟她算账。“华渊……”
“难得叫得这般好听,定是亏心!”容宣跑过来握住萧琅的手,当即打了个寒颤,他赶紧将这只手塞进衣襟里,紧贴胸膛暖着,手心的温度冰得他心脏都停拍了一瞬,仿佛在冰天雪地里灌了一口雪水,寒彻心扉。“冷吗?”
萧琅故作轻松地摇头,“暮夏时节怎会冷?倒是有些热了。”
这话几分真假容宣心知肚明,眼下却并没有责怪萧琅,也没有追问许多,反而高兴地朝她炫耀,“李岱说他有把握治好你的伤病,等你身体好起来,我带你出城骑马去。”
“我可以先看你和龙非的比试吗,我还从未见识过神弓的厉害,我都答应龙非了,倘若他赢了你,我便满足他一个愿望。”萧琅犹记龙非生辰那日那人脸上的神情,只恨不得当场跪下给容宣磕三个响头。
“倘若是我赢了他呢?”
容宣也想要一个愿望。不,他贪心,他想要三个愿望,一个风调雨顺,一个国泰民安,一个萧琅康健。
“那我便徇私满足你三个愿望,一个风调雨顺,一个国泰民安,一个……咳咳咳……”
萧琅本还有话想说,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几乎要喘不上气,咳着咳着嘴角便开始往外冒血沫,紧接着一口深红的血泉涌了出来,尽数扑洒在容宣胸前,淋下红艳艳地一片,在素白的衣裳上格外刺眼。
接着,她脱力似的身子一沉,歪倒在容宣肩上,当即不省人事。
容恒见状焦急地冲出去,大声喊着“传太医令”,容宣一把攥住他的衣裳,沉声说了句“不必”。
容恒蓦然止住步伐,又听见容宣说“去拿新衣裳来”,他迟滞地应了声是,低头匆匆离开了内殿。
容宣将萧琅放回床榻上,仔细掖好被角,然后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沉皎站在那里局促地抠着衣裳上的花纹,容宣越是沉默,他便越感到不安。
当紧张的情绪到达顶峰时,他不由自主地原地转起圈来,嘴里絮叨不停,试图以此来掩饰灭顶的愧疚和恐惧,“术主曾占得师叔将有一关难过,建议师叔回蓬莱避难,但因着疆德师伯不在君上身边,无法指引帝星化劫,故师叔未敢擅自离开,一直留了下来。早知今日会是如此情形,我便该劝师叔回去的,何必在此受苦!术主的心思我着实猜不透,反复无常,又希望师叔继续做神使好继承术主之位,又希望师叔嫁给君上回归尘世,想不通……我想不通……”
“帝星与疆德先生是何关系?寡人记得,当初琅琅刚来伊邑时明明是未来星主,何故改为继承术主?据寡人所知,蓬莱从未有星主一职,如今又是从何说起?”关于阴阳家的谜团太多,容宣尚且关心的也不过这些。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沉皎似是有些抓狂,“我是阳宗弟子,对阴宗知之甚少,这些都是从师叔那里听来的,我只知帝辅星是疆德师伯,但师伯何故将帝星托付与师叔辅佐我当真不知!”
“沉皎,你莫急,这些都不怪你。”
容宣见其这般神色只好反过来安慰两句,眼下他焦躁的心情已慢慢平复,也明白萧琅今日的光景怨不得沉皎和容恒,那人一旦固执起来任是谁也劝不动,何况身份尊崇,又有谁人敢劝?怪只怪他疏忽,听之任之,辜负了无名先生和两位夫子的期望和嘱托,枉为君子!
他正自责着,袖子冷不丁被人扯了一下,一回头正对上萧琅圆溜溜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我的秘密你问我呀,快问我呀”的神情。
“你醒了?”容宣默默藏下满心担忧,笑得温和。他拨开萧琅凌乱的额发,低头在眉心亲了亲,“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等你身体果真好了我再‘审问’你。”
萧琅失望地收回视线,她本就不是善于保守秘密之人,有些说出来无伤大雅的秘密她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容宣,结果人家还不想听。
容宣贴着萧琅脸颊,感觉温度还算正常,不像手那样冰凉,遂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冷不冷?”
“都是小毛病,不打紧。”萧琅握住容宣的手安慰他,“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哦,是吗?”容宣冷笑一声,他直起腰来抄着手,俯视着萧琅阴阳怪气地道,“又觉得自己行了,能活到给我送终了是吗?”
萧琅半边脸埋进衾被里,小声碎碎念,“帝陵尚未选址你急甚,有你躺进去的时候……”
容宣顿时七窍生烟,“大点儿声,寡人听不见!”
适时,容恒抱着衣裳跑进来,一眼瞥见容宣的表情还当是在和萧琅吵架,急得他赶紧上前劝慰,“君上消消气,君后正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