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一个谎后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但他见惯了尔虞我诈,便有自信至少在李栗面前自己能做到滴水不漏。
“我过一会儿还有一场会议,不如等我结束后回打给你。”
几秒后,李栗说,哦,好吧。
随后电话听筒里便传出嘟嘟的忙音——他竟就这样毫不留念地挂断了。
秋明辉举着手机微怔,随后露出苦笑。
他想也是,换谁做好了回应别人追求的准备却临时被追求者打断,都会觉得尴尬。
秋明辉又想到了今晚设宴的目的,头痛之余,决定更加果断。
想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恍然间又和多年以前年少记忆里的面孔重叠,秋明辉皱起眉头,突然觉得指尖发痒,于是起身离开座位,打算去包厢外面抽一支烟。
乌敬坐在车里,抱着双臂,面表情。
黄波两股战战,低头抹汗。
半晌,乌敬才开口:
“所以,他去外头上大学后,你们就没再替我照看了?”他气极反笑,“黄波,你是真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你帮这个忙吗?”
七年牢狱显然没蹉磨掉乌敬骨子里的锐意,反而让他的气场更深不可测起来,黄波听着他凉飕飕的反问,只觉得头皮发麻,愣是不敢抬头与后视镜倒映出的视线对上:“因,因为他是我嫂子。”
副驾驶上的光头大惊失色:“敬哥,谁是嫂子?”
下一秒他便被骂下了车,脑门上原本锃亮的色泽都黯淡了许多。
黄波趁机瞄了眼后视镜,随后便被乌敬一记眼刀给剐凉了半边身子,握着方向盘的掌心不禁渗出冷汗。
他在心里暗暗叫苦,其实白天接乌敬回来时黄波就想过关于李栗的事情,但想到这几年每每与狱中的乌敬联系,对方都将心思放在外头的事业上,便又略微放心了些,觉得或许老大已经把那个男孩给放下了。
毕竟以乌敬过去的容貌和财力,什么漂亮的没见过。
黄波印象里那孩子又瘦又落魄,或许只有不男不女的身子特殊了点。他只在最开始见过一次,当时在场的几个大直男最多觉得刺激,大部分还是嫌恶心的,就乌敬眼巴巴地把人当成了宝,硬堵了众人的嘴不说,还屁颠屁颠地跟在那小孩身后,最后整出好一出狗血的爱恨情仇。
于是他以为早已在狱里看淡那些情情爱爱的老大,在奔波视察完那些在狱中便有插手的大大小小的产业后,就这样突然提起了关于李栗的事情。
黄波当时扭头就看见乌敬眼角眉梢按捺不住的期待和频频敲打身下坐垫的手,突然一阵绝望。
暂时法得知李栗下落的乌敬也很绝望。
几年前,梅坤便将帮派大部分产业转移海外,前两年那群核心人员都跑外国定居去了,剩下那些散若满天星,再也法钩织出过去那张庞大的信息网。
就凭目前的人手,想要短时间找到李栗疑大海捞针。
乌敬牙关紧咬,眼神晦暗。
整整七年了。
七年来,他时刻不在想李栗。想小孩柔韧的身子,想他仰头看向自己时乌亮亮的眼睛,笑的生气的难过的语的样子,就连记忆里那句带着哭腔的怒骂“你混蛋”都能让乌敬想得心口发疼,胯下发涨。
他谋划过很多再次见到李栗的场景,甚至连到时把人扛到哪间屋子里做爱都想好了,结果就被现实打了个当头棒喝。
乌敬好半天都没说话,黄波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他,却只能看见后排车座上黑黢黢的一座身影。
良久,外面被推来的小弟棱着胆子敲了敲车窗:“敬,敬哥,菜都上齐了,再不进去,就要凉了。”
黄波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乌敬开了车门道:“先去吃饭。”
他的声音里包含着一声可奈何的叹息,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老子迟早会找到他。”
黄波忙解了安全带也跳下车去,讨好地跟在他身后:“我已经让下面的人都注意一下了,一有那孩子的信息就马上通知过来。”
说来黄波也是很有生意头脑,他盘活了乌敬转交给他的那些产业,如今H市各大繁荣商圈里都有他们公司名下的店铺,包括他们这群人过去最熟悉的夜店酒吧。
虽查人不像过去在梅爷手下用那些情报资源来得轻松快速,但好歹也能在寻人上帮点忙。
他们大步迈过石坎,走进面前这家门厅古香古色的庭园式酒楼里。
穿过走廊时,乌敬突然脚步一顿,浓眉下的双眸微微眯起,毫不掩饰地盯着不远处一座凉亭里的男人。
男人恰好抽完烟,将烟头碾入设放在亭子内的座地烟灰桶后,又拿出屏幕正亮的手机,边选择了接通,边回到了亭下的长廊上,并朝着酒楼大门的方向走来,直接与乌敬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好了,爸爸现在就出来接你们。”他边说话边漫不经心地抬眼,却在见到乌敬一行人后目光微凝。
乌敬眉峰轻挑,眼睛流露出兴味。
亏自己当年还怀疑过这人对李栗心怀不轨,没想到如今对方已经成家,听着貌似连孩子都有了。
想到当年他与自己合作时的手段,乌敬便觉得或许他能拥有帮助自己找到李栗的线索,于是更加和颜悦色起来。
“久违了。”他勾唇主动伸出了手。
秋明辉自然也记得乌敬,他换了拿手机的手,与乌敬简单握了一下:“久违。”
秋明辉走到酒楼大门,便看见宋弋牵着秋天含笑看着自己。
好似他年少时数次想象过的画面。
可如今看了,只剩疲惫。
“走吧。”秋明辉弯下腰牵起秋天的手,随后先宋弋一步,转身带着她往酒楼里走去。
被落在他身后的宋弋笑容一僵,但依旧没有出现前面在李栗面前的肆意傲慢,而是若其事地快步跟上了那对毫血缘关系的父女俩。
三人进了包厢入座后,便有服务员陆续端上准备好的菜肴。
很快菜便上好了,秋明辉先挟了块鱼肉放进秋天碗里,刚准备开口说吃吧,隔壁包厢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摔门声,随后有人脚步匆匆地从里走出,秋明辉抬眼,便看见乌敬面色难看地经过了他们包厢的门口。
见客人被惊扰了似的停下动作,在传菜间的服务生赶紧跑出将忘记关上的门合上。
“这人什么素质。”宋弋说。
秋明辉则没有表态,看见乌敬后他便又想起了李栗,心里突然浮出淡淡的危机感。
此刻却因为宋弋而难以脱身,这让他不由蹙起眉头。
“明辉……”宋弋突然开口。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秋明辉语气不甚好听地打断了。
“吃完饭再说,”秋明辉垂着眼睛道,“你接得太迟了,秋天晚上还有钢琴课。”
秋天眨着大眼睛,闻言便埋头苦吃起来。
宋弋则尴尬地笑了笑:“……好。”
饭吃到一半,宋弋起身去了卫生间。
见他走出门,秋明辉却也不提醒他包厢玄关处的小门后面带有卫生间,他放下筷子,眉眼间掠过一丝困倦。
秋天突然问道:“爸爸,这个宋叔叔什么时候走啊。”
两天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们家门口,爸爸看上去与他相熟,竟让那人借住在了家里的客卧。
男人其实待自己不坏,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觉得那人有些熟悉,但又打心眼里抵触他的接近。
秋明辉定定望着这个自己抚养了十四年的孩子:“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秋天回答得干脆利落,随后她想起什么似的,蔫蔫搅着面前的浓汤,“都是因为他,害得我不能和小栗哥哥一起吃饭。”
“小栗……他回来前,我会把宋弋的事情处理好的。”提到李栗,秋明辉的脸色稍稍缓和,他摸了摸秋天的脑袋,声音里终于带了点笑意:“过几天带你去军营里看看小栗哥哥怎么样?去他们那边的食堂,可以吃到小栗做的菜。”
秋天抬起脑袋,面露不解:“可是小栗哥哥已经回来了呀。”
秋明辉刚刚勾起的唇角瞬间有些僵硬:“你怎么知道?看见他了?”
“小栗哥哥今天来学校接我啦,”见爸爸的消息比自己滞后,秋天有些高兴,但随后又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闷闷不乐,“可惜宋叔叔也在,我不想哥哥和他一起吃饭,就没有叫上哥哥…”
秋明辉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