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时,要在前台填写信息。邢泽在受访人一栏写下“沈宝莲”三个字,又在关系一栏写上“家属”。太久没碰过笔,纸张上的字迹有着些微的扭曲。
作为疗养院的资方,阮临舟另有要事,没有闲心去打扰这难得的亲情时刻。
“我还有事,你自己先过去吧。”
在外人面前他简直正常得不可思议。邢泽用余光瞥着他,得到他的首肯,匆忙转身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阮临舟的视线在他身上久久停驻,简直让他如芒在背——论过去多久,他都受不了那样别有用心的眼光。
今天是个大晴天,草坪有不少晒太阳的病人。邢泽走到门前,左顾右盼,引来了一名护士的注意:“您要找谁?”
“特护区的,沈……我找沈宝莲。”他被她吓了一跳,声音微微泛着哑。太久没和阮临舟以外的人说话,更不要提和陌生人,“我是她的侄子。”
“您可以进来等。”那护士转身走进院子,安排他坐在长椅上。邢泽焦灼地坐下来,撑着额头,手指意识地敲打膝盖。
今早出门之前,他特地挑了一套卫衣和长裤,以便遮住身上被揉掐出的瘀痕。太阳好似从熔炉里捞出一般,云的天空遍布着烧灼的热意,汗珠渐渐从额角渗出来。
几年前,沈宝莲做移植手术前后,他曾来这里做过短暂的探望。时间久了,对于这家疗养院的记忆已是模糊不清。
他很怕面对她。最重要的是谎话很难圆。疗养院的费用,他告诉她是自己撤学跟朋友做生意赚的,因为要去外地工作,所以法经常来探望。弟弟则得到了社会人士的资助,出国留学去了。
女人很瘦削,纤细的小腿搭在轮椅上,抬头四顾时,露出尖尖的下颌。护士推着她,慢慢从树荫底下转过来。
邢泽忍不住一个劲地盯着她看,指甲深深嵌进指肉里。护士向他招了招手。
他站起来,走下缓坡。沈宝莲靠在轮椅里,冲他伸出双手,双眼弯弯一笑:“小泽啊,终于舍得来看小姨啦?”
她很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男孩,用手指感受衣袖下结实的肌肉轮廓,看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许久未见,他长高了,褪去少年的青稚,身姿更为挺拔,只是英俊的眉眼透着一丝黯淡,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活力。
邢泽在轮椅前半跪下来,握住她的双手,低声解释他不能常来的缘由。沈宝莲的视线悄悄划过他脸上细小的伤痕,越过他的肩头,若有所感往庭院外望去。
远远的,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令她暗自战栗的身影。阮临舟站在门廊下,露出明艳的笑容,弯月似的长睫一颤,像池水轻轻横荡的涟漪。
他冲沈宝莲摆了摆手。沈宝莲心中一惊,急忙低下头。她不禁紧紧抱住邢泽的肩头,手指抚摸他受伤的脸颊,梳理掌中那略显凌乱的短发。
“阮总,我叫秘书订了温泉酒店……您还有什么另外的安排?”
副院长赔笑站在一旁,使出浑身解数以献殷勤。阮临舟垂眸点烟,缓缓呼出去,手机铃声响了。
他的母亲林兆文听闻儿子跑来旗下产业,一得消息,就打电话来关切,抱怨他不出去社交,参加酒会不积极。
“你那个医院,我看它的年流水,不是运作的很好嘛?哪里要这么费心费力的,动不动就跑来看?”
“那也偶尔要来看看。”阮临舟被她念得头疼,翻过手腕看看表。
他刚回国时,就一跃成了富太太们口中炙手可热的金龟婿。她们纷纷来打探他的感情状况,想知道这个漂亮放荡但家世优越的年轻人与自己的女儿是否能发展出一段缘分。
林兆文焦心比,而阮临舟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不仅不急,更是超乎寻常的冷静,没有表现出一点这方面的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