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缪采声最先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朝年轻人屈身礼待,格外安分守己,不逾越一分一毫。
“谋事郎客气。”
而年轻人亦那些个公子爷的脾性,双手虚拂接住了躬身的缪采声,随性答应一声后,便将目光朝向了氛围有些僵持的靳叩与夏三算。
年轻人似乎觉察到了二人之间的不寻常,双眼在二人脸上来回瞟动,抿了抿嘴,也沉默了下来。
“嗯......”四人之间,靳叩最先耐不住性子,鼻尖轻轻呼出一气,如叹一声,向年轻人问道:“碍着我们谈事了知道吗?有事儿说事儿!”
言语词句间尽是不耐烦的情绪,闻言的年轻人也早就对此有所察觉,因此内心虽有不满,却也暗忍着不发作,对靳叩回应道:“我就是想说,咱们的仓管什么时候换人了?现在兵库粮仓都不让我进了!凭什么呀?我就是想检查一下出行事务,怎么还......”
“行了,是我安排的!”还没等年轻人说完,靳叩就摆了摆手,直言快意地承认了。
而闻言的年轻人似乎对此也早有预料,面上没有惊讶,只有些许的不甘,以及暗藏的恼怒。
“所以我问,凭什么不让我......”
“凭我是你爹!”
靳叩斜眸刺了年轻人一眼,短短几个字,扎在了年轻人绷紧的心弦上。
“好,好,好......”年轻人每道一声,便暴躁地点一下下颚,上齿咬着下唇,深吸好几口气,才把心里翻涌的火焰压制了下去。
“那敢问家主,那我还能干什么呢?”
年轻人朝靳叩瞪了一眼,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边靳叩正欲开口,另一边的夏三算却抢先了靳叩一步,一边如兄弟一样揽过年轻人的臂膀,一边自顾自地说道:“行了,靳齐,我看这天象,你今天不宜出门。”
说罢,也不管身边靳齐的愕与反对,拉着他径直走向了屋内,不再理会门外的靳叩与缪采声。
靳叩再度目送二者入内,原本紧绷的面庞缓缓松动下来,并长叹一声。
唯一留下的缪采声上前一步,宽慰道:“靳爷宽心,不让靳少知道是好事。”
“希望吧......”
靳叩看着门内夏三算与靳齐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比复杂。
缪采声也随靳叩的目光朝里望,犹豫再三后,还是悄声问道:“缪某有一问,若靳爷不忌讳,还望告知予我。”
“你想问三算是吧?”
靳叩收回目光,朝缪采声一看。
后者则立刻俯首,歉声道:“靳爷明鉴!缪某绝它意,只是身为谋事郎,幸得靳爷赏识,为靳府出谋划策,缪某自知需尽心尽力!但缪某与夏客座共事这三年来,除开其口齿伶俐外,未见夏客座有何过人本事......容缪某直言,夏客座,能为靳府谋事!”
看着眼下害怕得身形颤抖的缪采声,靳叩眯了眯眼,问说:“这些话,你与我说,是想我罢了三算得职?”
“正是!”
“呵!”这敞亮话倒是把靳叩逗乐了,目光不善地看着缪采声渗出冷汗的后脑,再说:“你这话要是让三算听着了,靳府又得鸡飞狗跳了。”
“我跟他说了,可他不听,后来......我们打了一架。”
“哈哈哈哈哈!”知道了这原委,靳叩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伸手将缪采声扶起,笑道:“我说你上个月脸上哪儿来的伤呢!原来会打架了!难得!难得!欸?可我记得当时三算不好好的吗?”
被靳叩扶起身来的缪采声老脸一红,但拒不承认自己那是单方面受了夏三算的毒打,为保颜面,压了压脸上耻辱的羞红,尽量肃声道:“靳爷即知,那便罢了夏三算的职位!不要让他再瞎胡闹!”
靳叩笑过后,满是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缪采声的肩,应道:“三算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话倒是让缪采声挑了挑眉,追问道:“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而这一问,则又让靳叩连连摇头,再应道:“他有什么能耐,我从不过问,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他以前救过我的命!就凭这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这下,轮到缪采声傻了眼,心里对这个他从来看不起的夏三算,又开始充满了好奇。
“行了,进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安排呢!”
靳叩在镇住了缪采声后,拍了拍后者的背脊,正欲回到屋内时,虚掩的门扉却突然又被朝外推开来。
“老爷!”
推门的正是老实本分的小球,但此时,他却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焦急得来不及调息,就快言道:“咱们的线人呈来消息!府衙正在紧急调派人手船只!其数莫测,但据估算至少有五营甲士!三班战船!大约明日卯时即刻出港!”
这一猝不及防的新消息,杀得靳叩与缪采声二人措手不及,当下便愣在了原地。
——
“你想让本官为你这个故事,出民出力,去那深山老林一探究竟?”
文阳城内东南处的府衙深院内,郡守林再格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大堂内的主座上。
此人着一身藏青幽蓝官袍,半透披挂落肩,白蒙的轻纱呈对襟之势垂落双肩,连绵至官袍袍尾,上绣千古奇象——河图的四角其一,由八黑圆点,三白圆点组成的图示:天三地八,天厦正三品官吏之象征!
规整的交襟往上,只见这位郡守生得一张端正方刚之面孔,黑白发丝相互交织,打理得干净有序,四方乌纱罩顶,双鬓垂坠饰,眉目苍劲有力,山羊白须独特细腻,泛白起皱的手掌持一盏托,一手拿捏盖碗,沿着碗口轻轻刮弄,二者相碰发出的刺耳声音伴随着碗中徐徐腾起的热气,让这堂中氛围压抑到了极点。
而在这位郡守身侧,还立着一位肃容庄严的中年官员,这位官员相较郡守显然低一级别,虽同样身着藏青官袍,但双肩披挂却只到膝处,其间花纹亦为河图四角之一,唯数不同,四黑九白,地四天九,天厦从四品官吏之象征。
“这,这......草民不敢欺瞒大人!那世外安乐桃花村,其中先秦村民,均为草民亲眼所见!草民,草民,草民还带回一人!那人即可证明!”
话到最后,跪在大堂中央的余浪双手撑地叩首,不敢有半点抬头,后襟已经被冷汗浸透,全身颤颤巍巍,抖得像筛糠。
“人呢?”
主座上的林再格气定神闲,只简单二字反问,便让余浪感觉像被扼住了咽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加倍困难起来。
“人,人,人......”
半天嘀咕,余浪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也就在这时,堂外匆匆闯进一人,神色焦灼,甚至不顾尊卑礼节,径直来到郡守身边,俯身凑近其耳边,以手作掩,声微若蚊。
那来者说话并不长,只几息时间,但就在这几个呼吸时段内,原本悠然自若的郡守脸色却几次阴晴不定,最后乃至将茶碗合实,猛拍在案上,暴怒地吼道:
“真叫他们反了天了!”
如此突如其来的一腔怒嗓,吓得座下余浪顿时失了魂魄,也湿了裤裆,连哭带喊地求饶,磕头之猛烈,让这青石地砖染上了浓重的血腥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