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大家一个个慢慢来,都有!都有!别争!”
晨间的阳光掠过文阳郡城的匾额,在郡城卫兵的俯瞰下,靳家少爷靳齐正在索道外头,搭着简单的避风篷,掀开了热气腾腾的木饭桶,一碗碗地舀出白粥,交予一个个排队而来的流民。
靳家的下人们在为自家少爷搬弄饭桶粥碗,而为保护靳齐的陈轰八人则紧绷着身子来维持流民的秩序,八人皱起的眉宇满是肃杀之气,拒人千里之外。
这班布善施粥的车队还是不敢离开郡城过远,在几番考虑下,靳齐等人还是选择了只在索道前搭起避风篷,这样一来容易在暴动时及时撤回城中,二来城垣上的箭弩可对流民中的暴民示威,让其不敢轻举妄动,也是为防不测时的绝佳后手。
因此,便由陈轰等人堵住了索道口,只留两条一人宽的人墙甬道供流民一进一出,以此把控秩序。
这样的方法在刚开始时尚还平稳,得知郡城没有放弃自己的流民满怀感激地自觉排起队来,陈轰几人甚至不需要怎么出力,城外便呈现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样来。
但随时间过去得越久,饿极的流民开始越发骚乱起来。
浩浩荡荡的流民远超万数,纵使靳齐联合家丁几人一次分食五碗,对如此规模的流民大军而言也不过杯水车薪。
后头等待的流民一个个饿得头晕目眩,步履漂浮,对食物的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不停催促着缓慢的队伍快些前进。
而前头领完粥食的流民则一个劲地狼吞虎咽,有人甚至不顾盛来的粥食滚烫如火,当着靳齐的面仰头便饮,因此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脸涨红。
但倘若只是如此,还能叫人心生怜悯,出言宽慰这位可怜人。
然而这位把粥食一饮而尽的流民,却赤红着一双眼睛,又把饭碗重新递了回来,竟还颇为理直气壮地说道:“再来一碗!”
这语气,连央求的边都够不着,完全就是一句命令。
如此一言,把盛粥的靳齐说得发懵,好在陈轰等人及时架走了此人,才没有让骚乱扩大。
但如今已近午间时分,烈阳当头,晒得衣不蔽体的流民燥热难安,这就加剧了这些流民心中的不满情绪,让恶念慢慢滋生。
“快点呀!你们都吃完了,我们还饿着呢!”
后头顶着暴晒的人群中,有人急急呼喝了一声,而正是此声,牵动了一连串的动向。
“就是呀!是不是有人又蒙混进去了?怎么这么慢?”
“是不是你!我看你在队伍里走来走去好几次了!是不是多盛了一碗?”
“放屁!老子就喝了一碗!现在还饿着呢!”
“是呀!这一碗根本就吃不饱,不过过个嘴罢了!能不能多盛一碗呀!”
“喂!能不能支个篷子呀!我们还没饿死,就要先晒死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人群在争论中逐渐失控骚乱起来,有人甚至冲出队伍,朝着前头狂奔而来。
“干什么!”
八人中的六子率先踏出一脚,臂膀一张,揽过流民的脖颈,一把将其放倒在地。
盛粥的靳齐见状,立刻丢下手里的木勺,拖着一身湿透的衣物,甩着满头大汗冲出了避风篷,朝着城垣上正欲放箭的弩手疯狂招手示意,嘴里大喊道:
“军爷且慢!军爷且慢!尚危险!”
城垣上瞄准的弩手看着靳家少爷,又看了看身边的指挥使,在指挥使点头示意下,才慢慢放下的弩箭。
城下的靳齐朝弩手抱拳作谢,又转身赶紧奔回篷下,而就在他离开的这转眼工夫,避风篷下便已经乱作一团。
等待分食的流民看着靳齐远去,立刻冲上前来哄抢饭桶里的热粥,几名家丁与陈轰等人竭尽全力也法完全将其镇压下去,经历过流离失所,风吹日晒,食不果腹的可怜流民已经顾不得思考,如饿极的狼群,开始围攻眼前的猎物。
返回来的靳齐见此状况,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怒意,上前与流民争夺饭桶的同时,厉声警告道:“再骚乱不停,我立刻叫弩手放箭!”
这一句倒有了些作用,哄抢的流民一下安静了下来,纷纷开始面露惧色,从靳齐手里松开了饭桶。
而在靳齐看不到的两头:流民中有人摊掌朝下压了压,对着身边的伙伴示意稍安勿躁;再????????????看篷下暗处,一名家丁亦是按住了藏货人的肩头,示意还未到时候。
两股暗流各怀鬼胎,明面上的靳齐更显得有心力起来。
“别争!别抢!每人都有!”
靳齐重掌木勺,但就在安抚流民的话刚落下时,一旁的家丁却悄悄走近身边,冲其耳语的声音不安得发颤。
“少爷,粥快分完了!”
此言犹如一道惊雷在靳齐脑中炸响,但他面上除了瞳孔微张外,便极力地控制神情变换,让自己面不改色,装出样子抚慰人心。
但尽管如此,粥食见底依然是躲不开的现实,连靳齐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盛粥的手开始不安地微抖起来,并且在得知粥食不足后,盛出的每一碗,分量都在悄悄减少。
“活菩萨,能,能不能再多给我一些,我,我孩子病了,得多吃些补身子。”
一阵犹豫不决的声音把靳齐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待靳齐细看,眼前那是一个憔悴的汉子,怀里抱着一名裹着黄衣的孩童,那孩童露出的半边嶙峋的脸颊透着病态的苍白,气息微弱,命若风中残烛。
靳齐再低眉看了看汉子手持的木碗,才发现自己意间竟只分予他半碗粥水,那米粒都见不到几颗的可怜“粥食”莫说成年汉子,就是一个半大孩童都不一定能吃饱。
知晓如此惨状,靳齐的心不由揪了揪,心中颇为过意不去,但如今若再回城准备粥食显然为时已晚,流民已失耐性,这一来一回的空档间,情境将瞬息万变。
“分食完,便撤走吧。”
心中已他法的靳齐只能如此暗做打算,但也正是他暗暗思考期间,流民中却已经有了变数。
靳齐面前的汉子眼巴巴地等待着,但汉子身后的流民却早已不耐烦地呼喝起来。
“喂!领了就走呀!我们都快饿死了!”
“是呀!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已经饿了三天了!”
绝望的呼声震颤着靳齐的心,但没等靳齐回话,他面前汉子的身后,突然走出一位狼须窄眼的壮硕大汉来到了自己跟前。
这狼须男人生得八尺长身,比靳齐高出一个头去,三角窄眼,高隆宽鼻,面色极为不善。
只见这男人上来便指着靳齐鼻尖,似为汉子打抱不平,破口大骂道:“你算哪门子菩萨!我看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没滋味儿了,出来赎罪的吧!”
这话说得分外难听,靳齐咬着牙关正欲反驳,原本散在人群里镇压流民的陈轰即刻冲到男人与靳齐之间,臂膀横在胸前,沉声厉喝道:“退后!”
狼须男人见到陈轰,表情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更上前一步,抵着陈轰的拦着的臂膀,伸手夺过一旁汉子手里的食碗,高举过头,前后环伺一周,朗声宣念道:
“你们看看这大少爷给的粥食,只有半碗分量,而且都他妈是水!还能见到多少米星?这谁能吃的饱?更何况这位小哥还有一病入膏肓的孩子,这些家境富贵的少爷舍不得家里那泼天的财富,打着布善乐施的名头给你们点小恩小惠就让你们对其感恩戴德!你们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狼须男人说得振振有词,并且每一句话都直击在场流民的痛处,颇令他们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