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家子,儿子三岁,父亲因家穷看不到希望,扔下孤儿寡母远走他乡。母子俩靠母亲给地主家做奶妈、洗衣服、干杂工度日。儿子一天天长大,嫌母亲干活低贱给他丢人。母亲说,我一个半大老婆子有啥能干,这还多亏当年给碗筷当奶妈,看在这份情谊上人家才用了我。不的,非饿死你我不可,你个小没良心的还嫌弃你妈低贱丢人?母子俩大吵一顿。小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临行时扔下一句话,不混出个人摸狗样来你就当我死了!气头上母亲也没挽留。
多年以后,小柱在江湖闯荡成功,娶上了媳妇,并且有了儿子。一天夜里,媳妇感叹地说:“这个家啥也不缺,就缺个婆婆。咱俩真是命苦,你三岁丧母,我五岁没妈。上哪儿能有婆婆?也是命里该然!”
两人同病相怜,感情更近了。
秋天到了,小柱给媳妇雇了个女仆。他对媳妇说:“这个老太太儿女家可归,声称找个吃饭地方就行。我看她身板还行,就让他给咱家喂猪、做饭、看孩子吧!我看她很面善,你既可以把她当仆人,也可以把她当婆婆,填补心头的遗憾空虚。”媳妇说:“太好了!”
老太太来到这个家,不识闲的干。喂猪做饭看孩子不说,扫地、抱柴、扫院子,啥活都干。时间长了,主仆二人处的跟婆媳一样。女仆还真把这里当成了家。喂猪、看孩子尽心尽力实心实意。啥事不用主人操心,想的也非常周到。女主人是一百个满意。心里不免犯疑,她这样操心费力,究竟为的是啥?一天,老太太喂猪,就听老太太说:“猪哇猪,你养十子一场空,我养一子把我扔;你吃娘娘拱娘肚,长大别像马小柱!”媳妇听得真切,心中犯疑。张口问:“老奴才,刚才你说啥?”
“我没说啥。”
“你说啥我都听着了。你要是不承认,待会小柱回来,我告诉他。看你说不说。”
老奴一听要告诉小柱,赶忙向媳妇说出了实情,“我哪是什么女仆,我是小柱的亲妈——是你的亲婆婆呀!”并告诉媳妇,千万不能把这事告诉小柱,他是个要脸不要命的人!媳妇听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妈!媳妇不孝!还请妈妈原谅!”婆婆扶起媳妇,“你不知道,不知者罪!妈不怪你,你是妈的好儿媳!”婆婆随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小柱三岁那年,他爹死了。我一个农家妇女有啥能干,先是给地主王葫芦家当奶妈子,后来又给他家洗衣喂猪干杂活。小柱渐渐的大了,他嫌我给人家干些下三滥的活给他丢人,他是个要脸不要命的人。发誓远走他乡,不混出个人摸狗样永不回家。那天,我刚给王葫芦家洗完衣服干完杂活,回到家我就胡思乱想,我的小柱现在不知混的咋样,是好是歹............我不敢想。忽然,门开了。我的小柱回来了!我的心立刻开了两扇门,母子抱头大哭。哭过后,我的小柱说:“妈!你有孙子啦!”我高兴得说不出话,两眼泪水汪汪。我的高兴劲还没过,小柱的脸变得非常难看。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把你接家去,但,你不能说你是我妈!你只能说你是我雇来的仆人!”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他倒挺镇定。半天,缓缓地对我说:“我离家那天就已经宣告:我父母家是个孤儿,我媳妇是大家闺秀,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冷丁冒出个婆婆,她如何接受得了?”我说,儿子!我是你妈,为了我儿子的幸福,我啥都豁出去了!你有啥要求你就对妈说,妈全都答应。他跟我说的也挺实在,“妈,你到我家不怕你吃不怕你喝,别说你是我妈就行!”我咬着牙说,行!就这样,我就以“仆人”的身份来到你家。婆婆讲完再三叮嘱:“你是妈的好儿媳,今天咱俩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当小柱说。他是个要脸不要命的人,到任何时候都不要说!”媳妇爽快答应,“妈!你就放心,我就是死了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
三个人心知肚明,各揣心腹事地生活着。
婆婆八十三岁寿终正寝,安然离世。小柱和他媳妇哭的惊天动地悲恸欲绝。“妈,这些年来你为这个家没少贡献!你虽然是个奴仆,奴仆也是妈!”
母亲讲着讲着发现我眼皮打架了,“我大儿这是困觉觉了。”母亲给我脱下棉袄棉裤。要是往常,我往被窝一钻,母亲前后一掖,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今天不知什么原因,一下子把被窝钻露了。我的气马上上来了,三两脚踹光了被。母亲怕我冻着忙盖上,我的气更大了又是一脚踹得比刚才还光。母亲又要去盖,父亲说:“不怕冻就让他光着!”我的心立刻头清眼亮,气也消了。母亲一旁唠叨,“跟孩子一点耐心烦儿没有!快,来妈给盖上!”
小孩子也懂借坡下驴见好就收。我缕顺条扬地接受了。
母亲又去管妹妹。妹妹早就穿着棉衣睡了。她非常懂事,从不闹人。母亲一边给妹妹脱棉袄一边说:“我大闺女跟个没妈的舍孩一样,太可怜了!自己不哭也不闹,就穿着衣服睡了。来妈给脱了衣服,好好睡!”母亲说着眼睛湿润了,眼泪就要流出。似乎很对不起妹妹。她显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母亲情不自禁地说:“宁让爹娘少儿女,别让儿女缺爹娘!”
母亲给妹妹脱了衣服,放进被窝盖上被子。妹妹没醒也没作。她一直睡着。
母亲的心里全是心酸、劳苦和怜悯。
父亲发家的念头始终没变。他对土地车马的兴趣始终不减。宁可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也要买马置地。它的目标非常明显,让人一目了然。
“老疙瘩,还想当地主哇?”文品三淡然然一笑。
父亲一脸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老白大哥,明天把我的地、还有白吃饱的,都卖给你呗?我们都给你扛活!”
文品三凑近父亲的耳朵,低声说:“老疙瘩,你以为共产党领导穷人打土豪分田地就是为的给穷人报仇吗?就是让穷人当地主,地主当穷人吗?就是把地主和穷人换个个吗?你想了,共产党是要消灭地主。消灭地主不是消灭地主这个人,而是消灭地主这个制度。不允许再出现新的地主。你的路走不通。没有了地主当然也就没有扛大活的。最后大家都要走合作化道路。”
父亲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是重新归在一起,自己的这些地、这匹马岂不是白白地给“合作化”了?二棉裤、李宝贵这些穷小子岂不是又便宜了一回?他转念一想,地归在一起,谁说了算?偷庄稼怎么办?到秋粮食怎么分............他半信半疑。
父亲回到家,把文品三的话说给了母亲。母亲说:“三哥说的对,你给地主扛了大半辈子活,如今是共产党给你翻了身。你要撂下花篓打花子,想当地主,去剥削穷人。共产党能答应吗?小孩子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你是在做白日梦!人家二棉裤李宝贵把地卖了,吃香喝辣。将来一归,跟你一样享受土地打的粮食。你可倒好,这些年,吃没好吃喝没好喝,累却没少挨!孩子的肋条一根是一根,你亏不亏呀!”
奶奶在一边搭了腔,“哪那么好就归了?要是不归呢,是不是过了发家的机会?豁不出孩子套不住狼!要是归了,咱就认了!地该买买马该买买,一切照旧。是你的财多咱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到手也不是你的!人得认命!”
十冬腊月,乡下人都往城里卖秫秸,一花轱辘子车秫秸可卖五块钱。五块钱,在当时来说对于年巴月没见过钱的庄稼人来说已经是不少了。在我的眼中看见父亲数钱是有数的,根本就没看见过他花钱。起早,父亲的秫秸车刚走,就听外屋门“吱嘎”——“咣当!”节奏感很强。恰似一个人开门进屋,随手又关上了门。奶奶点着了洋油灯,端着下了地。到了外屋。半天,奶奶喊:“谁呀!”奶奶的喊声惊醒了我和妈妈。妈妈也去了外屋。奶奶说:“我看是嘞嘞,戴个狗皮帽子。”母亲说:“妈,你一定是眼睛花了。嘞嘞五更半夜来干啥?”奶奶又“呸!”了两口,骂道:“活见鬼啦!”婆媳俩回了屋。奶奶说,“这屋子阴气太重,听人说,死过不少人!你看这墙上又是符咒又是大钱,说道不少!将来有一天换换房子。”对门住着一窝跑腿子,老老爷子有七八十岁,我叫他姨父爷。不知是偏亲儿还是屯中论的。姨父爷的儿子叫汪海,五十大多。下边是三个大小伙子。老大文武参加了抗美援朝。所以汪海家是军属。这也助长了汪海在屯中的地位和名气。汪海在村中有一定的影响。他曾经联合父亲、采丁等十多人状告村长曲光武贪污公粮。曲光武蹲了二年风眼。汪海名声大振,一时成了正义的化身。汪海还有一门绝技——跳大神。这对解放初期,文化匮乏缺医少药有病处治的年代很有吸引力。只见他两手一叉腰,两脚一跺地哼哼呀呀,神就下来了。水碗里烧道符、吹口仙气,这水就成了治病良药。因此,汪海也受到了一些迷信心重的人的信赖。不知经谁介绍,还是小媳妇自愿。总之,一个妙龄女子嫁给了汪海。家里有了女人立刻有了生活气息,汪海的脸色也露出了活润气,一扫往日的阴沉。小媳妇没别的毛病,长得漂亮又年轻也就三十来岁,唯一的缺点是腿瘸。正是能生能养的时候,小媳妇怀孕了。小媳妇一扫往日的笑容,换成了愁眉苦脸。小媳妇没有妈,哥嫂恨不得一下子把她嫁出去,所以,一帆风顺地嫁了汪海。小媳妇对生孩子恐惧,随着肚子的增大,整天哭天抹泪。惹得王海大骂:“哪家老娘们儿不生孩子!好运气也让你哭丧了。”小媳妇也没啥亲人,只能当妈妈诉苦。母亲解劝说:“别害怕,你是头一个吧!生过一个就好了。虽然遭点罪,可是,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你身上掉的肉,她会管你叫妈,你不再孤单。你会活得更有意思。两口子如果没个孩子,有啥意思。”小媳妇经这么一开导,心情舒畅多了。临产那天,汪大神接来了当地有名的老牛婆柳三丫。三丫虽然年轻,却是经验丰富。有接过二三百个孩子的历史,亲手处理过立生、横生等各种难产的经历。可是,今天遇到了难题——小媳妇的骨缝就是不开!三丫急出一脑袋的汗,小媳妇更是连怕带疼可奈何。那滋味就不用说了。听过来人说,真是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小媳妇经过再三的努力,骨缝就是不开,老牛婆也是可奈何。她走出屋子和汪海商议:不干啥去城里医院吧!我是没有办法。汪海犹豫不决,“再等一会儿,看看吧!”三丫回到屋中,小媳妇已是精疲力尽,露出绝望的眼神,“神婆,给我?碗水,我渴!”就在老牛婆转身之际,小媳妇不知从哪抓到手一把剪子,抽冷子把肚子攉个大口子,鲜血如柱,喷洒而出。全家人傻了眼。入殓时,孩子的一只小手从肚子里伸出来,可怜他母子就这样的死于非命。
汪大神的脸又恢复了昔日的阴沉,瞎摸糊哧的两眼更是失去了光明,狠狠地说:“是我前辈子该她的,缘分已尽账已还清!”似乎是女人糟蹋了他、坑了他,浪费他好几年小米籽!在他的眼里,小媳妇的命比不上他的小米籽值钱!在那个买卖婚姻的年代,女人像商品一样在男人眼中选来选去,残疾的女人更不值钱。限制阻止男人好色的唯一手段是“休妻毁地头等不义”的封建礼仪道德。或多或少的挽救了女人被修弃的命运。舆论上也形成了对离婚男人的压力。
小媳妇的死在村中留下了一声叹息,这女人呐——啥罪都得遭!生一次孩子就是过一次鬼门关!然而,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天生的本职工作。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生孩子被污称为“不下蛋的鸡”。是一种耻辱,甚至“十恶不赦,被休回娘家。”那才是最悲惨的事。
母亲说,那个年代,女人生孩子只能听天由命,命大你就活着,命小你就死。那时,老娘们生孩子多是把炕席掀开铺上谷草。一是怕弄脏炕席,二是说怕晦气。就让女人在谷草上生。俗称猫月子。跟老母猪下羔子一样,拿女人不当个人。
注:滴里郎当:东北话,非常软,没挺实,下垂。本文指,孩子失去了精神呼吸等生命知觉。
强把火:东北话,好不容易、勉强。
没脸的:东北话,指一些死去的人变成的鬼。是迷信说法。
破啦嘶声:东北话,没好声。
不知声不念语:东北话,不说话,不吱声。
费劲巴力:东北话,非常吃力。
说道:问题、道理。例如,这里有不少说道。
抽冷子:东北话,冷丁的、突然。
瞎摸呼哧眼:东北话,眼神不好,看不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