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吧。”她看向我,像隐匿于暗角的猫,那双假意明媚的眼在昏暗的屋中射出两道阴森的光。
我忽然有些悚然,但又看了眼屋里的白刃,心中暗想我这边可有两个呢,就算她是吃人的恶鬼,要吃也得先吃白刃,我自觉自己没什么肉,啃起来肯定咯牙,难不成她还能先吃我?
嗯,甚有道理,甚有道理。
“你能给我什么报酬?”我也走进屋里,故意问她相同的话。
如我所料,杜泠泠先是说她没钱,又抬起了腕——那条白皙的胳膊上空一物。
“金子是通用的货币。”她的手掌叩在桌面上,指节在桌面上敲出轻响,做了一个往前送的动作:“我只有这个了。”
我斜下目光,看了眼匣子里的小金鱼。
小金鱼依然躺在那里,用那双冰冷的红宝石鱼眼凝视着我。
这时,白刃突然打了个哈欠,猝不及防地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他的动作很大,我真担心他会把那条健壮的胳膊甩到杜泠泠脸上。
“你干嘛?”我瞪了他一眼:“动静小点,别打到我尊贵的雇主。”
杜泠泠没理他,只是又要开始向我讲起她那串叮铃当啷的名字。
我迅速掏出小玻璃瓶,对她说:“我知道你要找湾,现在我要你在脑子里把湾的脸给想出来。”说完,我让她伸出手,在她的手中倒了些粉末。
“你也知道啊,读心术是必修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掌心上,在我们手指相触的瞬间,我忽然从她的掌中感受到一种违和的频率。
这不是一双活人的手。
我默不作声,自毕业之后,我便谨遵火之贤者——绯里罗曼那利益至上的教导,只要向我付出酬劳,我并不会在意雇主究竟是活物还是亡灵。
我在心中默念咒文,再将手翻转,让粉末落入我的掌心,然后松开手,呼地朝掌心中的粉末吹了口气。
粉末在气流中聚合成一个银灰色的茧,一只银灰色的蝴蝶从茧壳里翩然而起。
不断有零碎的星光从蝶翼的末端抖落而出,一阵风吹入屋内,湖蓝色的魔纹从蝴蝶的翅膀根部蔓延而出,它的双翼也再一步舒展开来。
蝴蝶在屋中作圈飞动,那些星光落在地上,在地上映照出一条泛着微光的线。
我眯起眼睛,稍稍等待了一段时间。
光线并没有消退,这表明对方还留在永恒之乡。
水之贤者——阿苏蒂塔曾教导我,不该吝啬对他人的赞许,于是我抬起头,弯起眼睛堆出灿烂的笑,想对杜泠泠说声“做得好”或者“恭喜你”,可我没料到就在我垂着眼帘观察光线的时候,她又凭空消失了。
见鬼了。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传送或者瞬移类的魔力波动,于是把震惊的目光投向白刃。
“你刚才看到她进来了吧?”我这样问他,甚至担心是我穷疯了,杜泠泠与小金鱼都是我的幻觉。
白刃朝我点头之后又摇头,蛮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对我说:“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没看到。”
说完,白刃又对我说了自己的猜测——杜泠泠应该是个偷渡者。
永恒之乡,魔女的永恒之乡,众生的永恒之乡,是世界之神出于怜悯,独赐予这个世界的瑰宝,是受世界之神庇护之人的安息所。它只有在命运回响、支流汇聚之时才会出现,唯有顺应命运之流,穿越赫西弗格之雾后才能抵达。
而像杜泠泠这类不属于永恒之乡的外人,即会被定义为永恒之乡的“偷渡者”。
外边此时正好有马车驶过,马蹄踏地,脆脆连响。车厢上的彩玻璃反射阳光,晃入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临近傍晚,春寒料峭,冰冷的风从门窗处吹到我的脸上。
“这个季节还很冷,她没有抗寒的训练痕迹,却穿得这么单薄,证明她几乎感受不到温度……还有那种能量波动,她只有灵魂在这里,应该是一位已死之人。
“但死者的命运之声不再鸣响,除非得到主神的眷顾,否则绝不可能出现在永恒之乡。”我说。
蝴蝶不知疲倦,原本依稀零碎的星光此时已在地上织出光线。
太阳西沉,屋内逐渐转向昏暗,光线愈发明亮,像一滩被打翻的夜光水。
“是吗?”白刃故意抬高了声音,憋不住,吭哧地笑了:“没发现吧?一定没发现吧?这就是缺乏经验的教训啊,年轻的魔女。”
他洋洋得意,像个经验丰富的前辈,环住双臂说:“都两次了,你就没发现她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
我回忆着杜泠泠的诸多表现与特征,眼角的余光忽地扫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是杜泠泠的眼镜。
“啊,”我又想到一点,于是说:“她的眼睛有问题。”
“眼睛。”白刃脸上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看向我的眼神也愈发炽热,似乎在催促我继续说。
我看着他,越发觉得他有些奇怪。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言语的力量不可衡量,我担心他是别有用心,故意在套我的话,于是就此打住,不说了。
他再等了我一会,最终还是按耐不住,用手指敲敲眼角,一脸神秘地悄声道——
“就是眼睛,她那双眼睛,看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