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死之人不受肉体限制,不可能只看得到魔女,却看不到我。”白刃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小姑娘的‘躯壳’……不是这个躯壳啦。”
他大概是怕我的理解出现偏差,便迅速向我摆手,强调道:“就是说她在原本界面使用的身体,应该还活着。”
“还活着?”我觉得不可思议:“那不就成活死……卡在生死间隙里的人了?”
我本想说“活死人”,但大概是曾经见识过的某种场面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莫大的心理阴影,这个词汇说到我的嘴里,就像含了只死老鼠一样令我恶心。
我因此感到一阵心悸。
“不可能,身处生死间隙的人甚至都法跨越界面,更不可能来到永恒之乡。”
我本想继续反驳他,但我忽然想起最初见到杜泠泠时,她看朝我的那双眼睛。
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清澈明媚,生意盎然。
纵使杜泠泠已经从我眼前消失,那双眼依然在我心中的一方角落里,满眼期待,又满眼欢欣地瞧着我。
我不再说话,白刃默认我认可了他,便装模做样地用食指摩挲着并不存在的胡茬:
“没有得到印记的人类,不可能以人的躯壳进入三渡镇,所以她的躯壳必然还留在原本的界面,并且在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躯壳与灵魂都应该是活着的……虽然频率很弱,但我也能听出生命跃动的声音……可即使是我,也不清楚一个没有印记的人类是怎么溜进来的……总之就现在的状态来看,她一定是在消失前的某个时间经历了什么,导致她的灵魂突然衰竭!”
他可能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白净的脸上骤然冒出一种像是被蛋糕噎住般难看的神色,我正私下猜这家伙是不是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又见他默不作声地把脸色舒缓回来,清了嗓子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仅代表个人意见。”
“等等,”我顺着他的思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照你的说法,杜泠泠在来到永恒之乡时还活着,等到了我这里就死了?”
“所以,你是在拐弯抹角地指控……我杀死了她?”
“诶,我可没这么说。”白刃一脸辜地举起双手:“尊贵的魔女必定罪,以上内容纯属在下心的揣测。”
让她挣扎在死亡边沿的当然不是我,可当着我的面,也不可能会有谁能够悄声息地掠杀她的灵魂。
我杵住下巴,看着匣子里金灿灿的小金鱼,又看向白刃那双曜石般的眼,感到苦恼——
由生到死,由死往生,卡在生死间隙中的灵魂将永远滞留在死亡前后的时段……即便外界的时间依然在流动,杜泠泠自己的时间也将永远如圆环首尾相接,周而复始。
这样也就算了,更坏的情况是——如果永恒之乡真的不认可杜泠泠,永恒之乡恐怕……不,是一定会将她的灵魂剔除!
我从未打算违背永恒之乡自有的法则,但给了钱就是好雇主,本着顾客至上的办事原则,我就算不愿救她,也至少得赶在杜泠泠彻底消亡前完成她的遗愿吧。
于是,我重新召唤了一只蝴蝶。
一声啼鸣从天际传来,由远及近,又由近转远。
不多时,暮钟的钟声沉沉响起。
钟声在染上昏黄的空气间回荡,在陷入暮色的永恒之乡中回荡,它们声声相接,声声相撞,变得空灵悠长。
“等等等等……你不会当真了吧?”白刃见状,连忙起身挡住门。
“暮钟都响了,你还要去找她?”他不敢轻易冒犯赫西弗格,便压低了声音,说:“万一碰上赫西弗格……”
“人家钱都给了。”我怕冷,就拿了件黑绒斗篷披上,绕开白刃,跟着蝴蝶走出门:“保护雇主是优秀魔女的职业操守。”
“可就算我们能找到叮铃铃小姐,也不一定……”白刃生怕自己的发言会害死我,反复向我强调他的大段推理仅为个人猜测。
这家伙简直和弥弥的狗一样缠人,我没耐心和他继续拌嘴,便简单敷衍他说:“我相信你”。
白刃愣了愣神,听着暮钟的余音,又可能是在回味我话语的余音,目光若有所思地放远,又仅在片刻后就收回了目光。
他眨眨眼,摆出副颇有兴致的表情:“你挺够意思,那带我一个呗。”
暮色四合,深蓝的夜色自东方的天际边晕染开,街道周围,蓄足日光的帕乌……简称夜水晶灯,正幽幽地散出颇为清冷的荧光。
我和白刃来到永恒之乡以东的街道。
“不行了。”白刃朝远处望了一眼,皱着眉头拉住我:“再往外走就是赫西弗格的结界了,我不能出去。”
并没有起风,蝴蝶却在空中绊了个趔趄,然后开始一点点地破碎开来。
我连忙伸手去接,碎开的蝴蝶落入我的掌心,又重新变回了一抔银灰的粉。
“就在这。”
我仔细将粉末收回瓶中,目光展望四周,可视线内除白刃外,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不早了,我说,要不我们回去呗。”白刃神色倦怠,抬头看了眼天色。
天上有一片厚重的云,正好遮住了月亮,月光拼尽全力将其穿透,在云中泛着一圈寡淡的白光。
“时间正好,你还可以请我吃顿晚饭。”
“等等,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欸,我帮了你那么多,你真的不打算请我吃饭吗?”白刃依然对那顿饭耿耿于怀,我开始怀疑他是那种昂贵饭店请来的雇佣,合起伙来想要骗走我这个穷魔女的辛苦钱。
啊啊,难怪绯里罗曼那么讨厌商人,果然都是奸商!可恶的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