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的触感就像夏天带起松涛的风,像阳光中流淌的云,像小孩雀跃着的脚步,也像一条潺潺的流水,或是一片边际的、茂盛的森林。
水晶并非全然通透,它的中心蜷缩着一小团微微跃动着的絮,就像是在水晶里寄宿着一只小小的、幽绿的青鸟。
“哦嚯嚯。”老妇人似乎欣喜比,目光再不愿从水晶上挪开,一双手又是想要捂住嘴,又是想要伸过去拿,一时间僵在那里,干枯的手指因激动而打着哆嗦。
“请把它给我吧!我想要它!”她最终把双手伸了过来覆在水晶上,咧起一双抹了口红的唇,朝杜泠泠笑:“我的好姑娘,你会把它给我的,对吧。”
她说话的声音相当怪异,怪异的声音钻进杜泠泠的耳朵,在脑子里演变成一声声催促。
杜泠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怪异感,她想了好久才对我说:“她的声音就像是从山谷里发出的、不断不断重叠过的回声,但当你想要找出发出声响的人,却又发现说话的正是你自己。”
“它既僵硬又柔软,很奇怪很奇怪,但真听到了她的声音,又会觉得她所说的一切、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在杜泠泠依然陷在那样怪异的声音中时,老妇人已经拿出一块黑色的丝绒布把绿水晶包裹了起来。
“放心,放心,我的孩子。”她把它塞进斗篷里,嘴里阵阵地念叨:“我会把你的友人变成鲛人的。”
“放她的狗……”我为那老女人如此抹黑魔女的行为感到愤怒,忍不住想要破口大……还是忍住吧。
我打断杜泠泠:“你被骗了!没有任何魔法可以把人变成鲛人!”
我总算明白杜泠泠为什么会滞留在生与死的间隙中了。
不仅是被骗了,这个傻孩子还被老女人骗走了她的玛希!一旦它被使用,杜泠泠的灵魂连同身处异界的肉身,就会迅速枯竭并死亡!
“玛希”是魔女文,指的是“生命的绿水晶”。
在魔法的理念里,一切生命均有源头与核心,而“玛希”正是这个源头与核心的象征。
它就像树的根与果,果成为种子,种子成为根,根又再生长出果。
它在生长之中迸发生命,又以源源的生命灌溉生长,它将生出如命运般交的枝杈与叶,又在恰逢时宜的瞬息绽放出花朵。它囊括生命中的万物,而世间万物亦将因此生生不息!
“我知道湾生气了……但后来我就找不到他了,他彻底消失了。”杜泠泠的声音弱了下去,身子开始醉酒似地左摇右晃,一头栽倒在花丛中。
海龙鳞之花的枝叶拥有妖精一样敏捷的身段,默契地让开一块草地。
就像是一朵凋谢了的花舍身回馈泥土,杜泠泠栽倒在厚实的青草上,再次缓缓地溶开,缓慢地沉了进去。
我垂下目光,看着她的身体逐渐消失在土里。
波拍岸响,混入风声。在那之中,我听见了似有似的啼鸣。
白鸟绕着永恒之乡的上空盘旋,它透明的身体穿梭过一束一束的夕阳,夕阳斜洒在地,折射在海龙鳞之花堪比多棱镜的花瓣上,霎时,粼粼的湖光,灿烂的花海汇成金灿灿的一片,比炫目。
一阵更强的风顺着湖面卷袭而来,带着一股浓烈的夜之息,那种感觉就像夜鸦的翅膀和啼叫,也像沉重的幕布或者深色的裙摆,像骤雨与乌云,却也像朗朗的星空。
而原本滞留在远方的雾气,也因夜风的缘故,缓缓地朝着永恒之乡推进而来。
我本想留下来多看一会,却听见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叫喊:
“喂,离湖远点。”
我回头,发现是个男孩。
男孩脸上带着张画满花纹的面具,穿了身宽敞的白袍子,袍子边角在余晖照映之下,发出闪闪的、细小的金光,应该是什么金属的缀饰。
男孩的身形大概七八岁,他见我回头,可能是以为我没听清,于是又鼓足了气朝我大声喊∶“还看还看!就是说你呢!”
男孩边喊着边朝我走来,可还没走到面前,就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有着一双圆杏果般的绿眼睛,那双眼睛透过面具的眼孔,怔怔地看着我。
“魔女!”他紧紧盯着我,沉默着看了一会,突然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旋即弯下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用力向我掷来。
不得不说,这个像是集全镇宠爱于一身的珠圆玉润小胖墩,力气还真不小。我大惊失色,头使劲一偏躲闪,石块落进湖中,在湖水里激起水花。
“嘶——小屁孩!”我举起拳头,作势要揍他。
男孩大概是见我发狠,感到心虚,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的袍子在跑动时灌了风,从后边看上去鼓鼓囊囊地。袍子的边角正飞扬着,金色缀饰一闪一闪地,样子有些像只学飞的白胖雏鸟,相当滑稽。
我虽然怒气未消,但身为尊贵的魔女,当然也不会和一个孩子去计较,便没再怀揣着有仇必报的心态追上去,只是自觉地往里退了几步。
浓雾扩散直抵湖边,在距离湖岸半米不到的位置停住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浓稠的雾,它就像以前奈温绯尔的饭堂里会端出来的玉米浓汤……不,比那还要浓,就算用上魔女之眼,我的视线也法窥入浓雾一丝一毫。
我在此时又听到了水声,不同于因风荡漾的波涛,也不同于石块入水时激发的脆响,比起这些,它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水里扑腾。
湖水微微荡漾,声音来自我的周围——原来是一个隐秘的潭。
水潭隐藏在海龙鳞之花的花丛深处,正哗啦哗啦地泛着水花,不多时,小小的水潭里掀起了浪花,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水中探了出来。
梅林的胡子,那竟然是一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