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过早吐掉水分的梧桐树叶从树枝上掉下来,被风一吹,滚落进下水道里。一只知了还在鸣叫,但已经不如以前卖力。一群体面的人迈着聊的步子,看着我这个聊的人。
我有些羞涩,还得装着将头抬高些,不然会被那些穿短裙扎白衬衣在我面前进进出出的职业女性误以为我犯了偷窥癖加狂躁症。
然而,我越是装得一本正经,越像是寻衅滋事。
一个步子轻浮的年轻男子发现了我身上的闪亮衬衣。他从黑边框的眼镜里瞄着我,晃头晃脑地走了过来。脚下一深一浅的步子,像是间歇性癫痫病发作。
我有些畏缩,赶紧站起身子想要逃走。
“南风!看起来你混得不啊。”
男人叫住我,我勉强转身看着他。
“我是刘斌啊,这才过去几天,你就装着不认识了。”他耸着肩,说话一惊一乍的,已经在着手后抹遮住半边脸的分头,露出一脸坏笑。
我疑神疑鬼地看着那张脸。
他在大学的时候还是个书生,现在还是装出那副模样,只不过,多了八百块买来的黑边框眼境里藏着酒色。
我张开双手,和他拥在一起。
“你这发达了,穿得比大堂经理还利索。”他抱紧我。
“刚买的一身衣服,正好被你赶上。像是早晨刚被捞起的溺死鬼!”
“你还是这么幽默。不愧是《临江诗社的第一任社长。”
他放开我,在我额头上狠狠一吻。
我害怕被这一口酒气弄得满脸长包。
“真喜欢还在大学的时候,虽然生活枯燥,穷得毛都没有,填不满肚皮不说,饿着肚子还想来一壶酒。等生活费用完,几个人肚皮朝天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是去偷果园,就是贩卖电话卡,信用卡,发传单,打夜工,跑得热火朝天。尝遍了方便面的苦,青柠饮料的酸爽,还有爱情的甜。”
他昂着头,阳光从长发缝里漏出一个指甲大小的光斑,差点照瞎我的眼睛。
“如今呢?”我打量着他,
“在刊印社端茶倒水,顺便校字。底薪三千块,够撅着屁股活到明天。”
“怎留起了长头发,怪搞笑的。”我开话题。
“以前是没钱买洗发水,一头头皮屑;现在是断不了那份感情,一地鸡毛。”
我愣神,仔细盯着他头发缝隙里漏出来的大块头皮屑。
“那不叫鸡毛,叫白羽。”我引用大学时期几个死党口中的常用词说。
“当对爱情憧憬得越急切,痛苦就在心灵深处升起。”
他侧头埋下去,摆出一个伤感的姿势。我以为我该担心的,他突然转过身,朝我挤了挤眼,随即哈哈大笑,“感情路上没有胜利,只有装神弄鬼,所以,长发是一往情深的金字招牌。你甩头的动静越大,女孩儿越是喜欢。当你还在为爱情失魂落魄,就知道一往情深有多么一文不值。”
我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声响闷闷的。
他差点被我打出那滴泪来。
“看起来你现在工作还好!”我瞄了一眼他蓄长的头发,认真地说道。
“只是在心不甘情不愿和心甘情愿之间,选择了动于衷。”
“说得真叫一个难懂!”
“等好多事情过去,毫刺激和精彩可言,譬如爱情。”
“别拿爱情说事了。它昂贵起来的时候,比得上大学酒吧里的一杯天价龙舌兰。”
“那是假酒!”
“醉人的酒,都不算假酒。”
“大学里的酒,大抵都醉人。”
于是我们离开刊印社,约着去喝上一小口。
我俩步履从容地走过街道,留下一地的廉价骄阳在身后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