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啊。我那时精于隐蔽,鬼都不知道我在追一个比我高一阶的学姐,你怎能弄清楚是她呢?”他似乎有些苦恼,随即笑嘻嘻地望向我,拿出一副拷问的架势。
“原来是高了一级,怪不得你不敢说出口。但也没什么,不就是抱着块金砖怕遭嫉妒恨嘛!”
“别瞎扯。”他的笑容没有了,换上一副酒后苍白的脸。“你前面说什么来着?”
“玩笑惯了。一个朋友捡到的,托我还给她。”话难出口,我开始瞒天过海。
“你说你在哪儿工作的?”他刨根问底,忍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灵敏。
“事务调查中心。专司调查业务,也包括传递照片和情书,和你公司贩卖的文字止痛药有些类似。你要是用得着,我乐意帮忙,分文不取。”我装着认真地看着他,生怕他看出破绽。
“事务调查,一份好得离谱的工作。它的噱头丝毫不亚于诈骗和绑架。你大概还是个跑腿的,所以才捡了个归还照片的小生意。”他重重地点着头,埋头在桌面上,“谁的生意?”
“不好说。我只是个跑腿的。”
“不好说的事很多。”
我在犹豫是否告诉他真相。但决心总是消灭在话出的当口。
我只好又倒上一杯,也为他倒上。每个酒杯里酒高三厘米,不多,但对于一个不胜酒力的男人,会被淹得半死。
我率先喝下,就等着他倒地。
“我会替你还给她。”他望向我,眼里醉意朦胧。
我看着他渐渐耷拉脑袋,满脸红透。
我看着从窗户照进的最后一缕亮光,黄橙橙的。
它照在桌面上,僵硬的直线条像是刀切过。我将手伸了过去,没有痛感。
照片就平铺在桌面上,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取回照片。
我没有理由取回照片。至少现在没有。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趁着他快要酒醉的时候闭嘴。
照片中的前女友不是可人儿。我受雇调查她的近况,还包括与她交往过的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我没有见过,我们说不上是死敌。
刘斌心中的冰清玉洁被摔得粉碎,就在他一个念头生出的某个时机。
我希望这个时机会出现,也可以不出现。但终究都与我关。
我只是个小角色,我注定是个小角色。
甭管星星到底是谁,到底谁还在默默爱着她,到底谁在女雇主背后胆敢耍些私通的好手段,天大地大,与我这个受雇的调查员何干!
我大概会回到芭蕾女雇主的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谎话,最终推脱掉这趟差事。然后,被她撕扯掉衬衫的一截袖子,最后抱着那个满是刺的仙人球滚下楼梯。
她也许会换一个更得力的调查员,去找到她。至于往后会发生什么,止痛药说了算。
我开始喜欢上刘斌打的比喻了,想想都觉得贴切。
夜色像是一层薄雾,它从门外靠近你,淹没你,把你染成青褐色。
刘斌倒在酒桌上,手里紧紧抓着他前女友的照片,脸是青色的。
我付的饭钱,一共一百零八块。
老板看过一眼我和被酒漂得发白的刘斌,立刻朝伙计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去掉八块零头。
这八块钱的零头,或许真的不值一提,但足可以让我俩的窘迫浮出水面。
我不咸不淡地说句谢谢,扶着刘斌快步走出饭馆。
他叫嚷着就要去找“星星”,我望着街头刚上的灯光。
它们穿过一排粗犷的梧桐树,模样畏畏缩缩,就像疯狗眼中的光亮。
“南风,你还记得那首歌吗?”刘斌突然昂起头,和我并排站着,身体大半倚在我身上。
我不喜欢他酒气熏天,更不喜欢他麻着嗓子唱我俩曾写的情歌,还把我撞得歪歪扭扭的。
《二里半的爱情
四月那个夜晚我坠入爱河,
就在出走二里半的春末,在木兰花开的时候。
星空下的你拿着可乐和流苏,炎热的晚风还没有来临。
我坐在青藤编制的长凳上,看着车灯驶下高坡。
二里半有听不完的窃窃私语,咖啡店就在路旁。
我们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我的兜里剩下一支玫瑰。
啊,我在二里半爱上了你,在我轻轻站起的时候,
修车铺门前那片树林,我们迫不及待的热吻。
流水潺潺地流向一个方向,静静的月光照向街角对面。
啊,那夜人走过,花和草的中间洒满星辉。
谁说那些都是梦,谁说你的殷切像一朵盛开的雪花啊?
而今我站在二里半的街角,泪水流淌在面颊。
我还爱着你啊,我的温情却已不在了。
我的爱不再流过四月,而时光还在流逝。
谁的爱情像流沙,谁说年华了踪迹的啊?
那些可忆而不可追回的,像退潮的水还轻袭着脚下。
回到我身边来吧,我对你的爱恋还在与日俱增。
我又走过二里半的春天,天空下起滴答的雨点。
那些心头响起的脚步啊,以为你会回到这里。
我送刘斌回到所谓的家中,给他喂下一口水,留下一千块,转头离开得非常干脆。
他的住所除了一张床,撒得四处都是的A4纸,一台又呆又笨的打印机,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接待客人的好把戏,我也不是值得接待的好客人。
我出门,走上大街。
夜里的大街依然热闹,灯火辉煌。然而我孤身一人。
我在街头走过,远远望见一只跛脚的喜鹊。
它在灯光里跳来跳去,踩得一滩白晃晃的水畦支离破碎。
我回头望了一眼醉鬼的住处,想着还在大学的时光。
那时的罗琳总是在路灯下等我,就在教学楼下海棠花开遍的马路尽头。
我晃了晃头,等看清了脚下,一步一步往回走。
路灯下,我的黑影,今晚由它领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