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南下的风雪已离开,从高空看去,飞龙湖像一块巨大的宝蓝色晶体镶嵌在边际的白色雪原之上。
简崇停在高空中,在呼啸的风里纹丝不动,俯瞰着一望际的白色雪原。飞龙湖静卧在东北一侧,犹如宝石般在初现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得不说,要不是这该死的风,这里真是流荒独一二的绝景。”太之湘闷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细听能听出声音的颤抖。这位太之家的小姐正坐在一只矫健硕大的黑鹰背上,裹着棉斗篷,厚厚的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在风中都快睁不开了的眼睛。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两只黑鹰,上面坐着她的黑衣护卫。
和她同样打扮的榕澈也乘着飞鹰停在简崇的另一侧,朝下看着。“就是在这里吗?”
“对。”
空旷的大地上除了茫茫白色,只有简崇在这块区域设下的一圈哨岗,护卫和巡逻员在周围低空巡查,从上面看就像撒在雪地上的黑芝麻。
太之湘两只手拢在一起,轻轻搓着什么——不一会儿,一团小小的火球出现在她的手心里,声地燃烧着。太之湘终于得到了点暖气,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心翼翼保护着手心里的小火球不让它被狂风吹散。
简崇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走吧,先去极北驻地。”
黑鹰们随着简崇继续一路向北,慢慢下降高度,最后来到了一处规模不小的营地前。这里是北原最大的驻扎地,到了严冬,坚毅的北原人会带上足够多的食物资源到这里驻守三、四个月。据说在过去,被封印之前这是熔鬼裂谷最经常出现的时间和地点,而极北驻地也成了北原至关重要的兵防重地,一代又一代的北原英雄好汉们来到这里,成为北原坚不可摧的冬日守护者。
即使后来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有妖魔鬼怪的威胁,极北驻地和冬日驻守的传统还是延续了下来,到简崇主管时还对极北驻地进行了改良和加固。能够在严冬时期被派来这里驻守成了每一个御北热血男儿的荣耀,今年,或许这荣耀又会如那遥远的过去一般,复添上一抹悲壮的色彩。
榕澈早就对这里心驰神往了,一直想来“朝圣”一下。然而如今终于亲自前来,却是在这样压抑的情境下,带着一颗沉沉的心,言地落在了威严的营地前。
刚落下,简崇就疾步走进了营地,径直走向伤员休息室,边走边回头道:“小澈和阿湘进来,其他人在外面待命。”
伤员室里空空的,只有最末位的床上躺着人。
“家主。”躺在床上的祝郁看到来人,艰难地抬起上半身点点头,简崇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侧。
祝郁的病床旁已站了一位慰问者了。
身后太之湘拨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伤员室里很暖和,这让她因寒冷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下一秒,她就看见了祝郁病床旁那个人。舒适感再一次烟消云散,太之湘僵立在原地,心又如坠冰窖。
“熠哥哥……”最后进来的榕澈惊愕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他下意识瞟了眼太之湘,手措地前后摆动。
太之家兄妹决裂,哥哥远走他乡销声匿迹,抛下孤苦依的妹妹寄住于储光庭……这些事仿佛还是不久前才发生的。而现在,那个消失了很久的哥哥太之熠突然出现在了极北驻地的伤员室,和妹妹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好久不见。”简崇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招呼,走到病床前。
这位青年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身形挺拔颀长,和简崇差不多高——甚至可能更高了一点点。比上次见时瘦了,又结实了,穿着修身的猎装,勾勒出利落的肩线劲瘦的腰肢,垂落在身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依然是那个精气神都极其优越的孩子。
“简家主,冒昧打扰了。”太之熠低下头道,他的声音也染上了些风吹日晒的沧桑感。
简崇似乎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涉,只是敷衍地点点头,便转向了病床上的祝郁。
“身体恢复得如何?”
“一切都好,我很抗打的。”祝郁自嘲地笑笑,两道浓眉一直微微蹙着,眉宇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阴翳。
简崇找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说吧,那天你遭遇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祝郁看了眼还站在门口的两个孩子。榕澈尴尬地看着太之湘,小心地拉起她的袖子:“我们……过去看看吧?”
太之湘僵硬地把袖子从榕澈手里扯开。“我先出去了。”她面表情地甩下这句话,几乎是冲出了伤员室。
“外面很冷……”
太之熠朝简崇施礼道:“我去看看舍妹。老祝是我多年的朋友,今天不过是来探望一下。我就先走了。”说罢,和祝郁还有榕澈分别点头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伤员室。
简崇一时陷入了沉默,祝郁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措:“我没想阿熠这会儿会来,我和他说了小琢的事情……”
“妨。”简崇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把你那天的经历跟我们说说吧,简风琢的下落,你有头绪吗?”
太之湘闷头朝前走着,寒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冻成冰块。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痛,太之湘也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儿向前走,走出一股要离极北驻地十万八千里远的气势。
“别走了。”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打算走哪里?”
太之湘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她暗自咬紧牙关,依然一语不发地朝前走。胳膊猛地被人拽住,太之熠严肃的脸出现在眼前:“我要走了,你回去吧。”
“少管我!”太之湘爆发出一声大叫。
“明明和阿澈一般大,你怎么到现在还如此意气用事。”太之熠脸黑得吓人。
“阿澈有家有阿娘养,我怎么好意思和人家比。”太之湘讥笑道,“我就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看不惯又怎样?”
“我说你,别在阿澈面前提他阿娘,听到没有?”太之熠紧紧箍着妹妹不停挣扎的胳膊,“太之家就算没落了也不会养出不懂人情世故的野丫头。”
太之湘脸涨得通红,声音在寂静的荒原里显得尤为响亮:“你自以为是什么呢?还轮不着你来教育我!”
“我是你哥,你唯一的亲人,我不教育你谁教育你。”太之熠声音依旧四平八稳,“你现在在简氏的地盘,到处瞎跑就是平添乱。给我乖乖回营地去,我这就走了……”他突然低下头,直视着妹妹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太之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但你作为太之族氏的直系后人,尊严不许再丢。”
太之湘也直直瞪视着哥哥,歪起嘴角,低声骂了句脏话。
太之熠直起身松开了妹妹,手放嘴边打了个唿哨。一只棕红色的大鸟出现在空中,姿态优雅地落了下来。它羽翼和头顶的羽毛是烈焰般的火红色,在雪原中散发着热烈的气息。太之熠看都不看妹妹一眼,跃上鸟背飞上了天空,越过覆满白雪的山脊,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