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战火,原本宽阔的官道失去养护,只剩四处征战和难民随意走动。辎重过渡,造成路面坑坑洼洼。傀儡车飞奔向前,飞速掠过道路两旁的荒芜,不时露出一片织物的衣角或是一块白骨的反光。尽管十七在改造傀儡车前就做了部分缓震,照样因为过快的车速颠到吐,得亏早前吃的面少,不然挂在舌根上拦着吐不出来才叫人难受。
半空中的小白很担心十七,不断勒紧古吉的脖子示意其减速,不时还降低高度同十七商量休息,被十七敲了几次爆栗才乖乖跟上。毕竟常年有劫道儿的出没,等闲不敢停歇。几人气喘吁吁,周遭事物逐渐朦胧酉末戌时才堪堪赶到盖离外郊。
“咳咳,”古吉落地后恢复人身,捂着嗓子持续咳嗽,他沙哑着喉咙小心建议:“正酉一刻城门就关,咱还是找个地界歇歇脚罢……”说完想吞咽口水,又扯到脖颈,激得踉跄两步,趴着又大咳起来。
十七靠在小白身上,面色煞白,气若游丝,张了几次口说不出个字。小白蹙眉应下,“确实来不及,休整一晚也好。”说完替十七收起灵气耗尽的傀儡,三人朝点灯的村舍走去。
盖离地处海湾交界,背后的离河由此入海。经年累月,形成这块平坦的冲积平原。土地肥沃,又有几座高山耸立,气候立体,物产丰富。高山盛产木材、青竹,供船只修缮。沿江各处分布漆树、胶林能够保障甲板防潮。周围居住的族群聪慧勤劳,善商善易。村郊有外墙用蚝壳加黄泥砌成,家中竹桌竹椅等极具临海特色的农户院落,可供未能及时入城的旅人歇脚。
可如今,传闻中鲜活的一切似乎都发黄了。大片平坦的土地似乎被翻动过,却没有一丝绿意。原本春播的季节,地里稀稀拉拉长着些青黄不接的庄稼。挂在庄户门前曾经用王符写就的“宿”字灯笼没剩几家点燃,偶尔听到些海风吹动老旧门框刮出的吱吱声,早先热闹的村落变得破败、寂静。三人拿一角琼脂(比甘霖低一些的流通货币,黄色,也包裹了灵气,但没有禁制)低声询问几户人家后,才勉强找到一户肯开门留宿的人家。
“烦请几位贵客别嫌弃,家里就剩这些了。”同意借宿的是一家鳀鱼精,家中仅有莫叔、莫婶两人。土坯墙内垒起的小院能依稀看出当初建成时规整的模样,立在房沿下是几个大水缸。堂屋木门也斑驳脱漆,好时光很勉强。三人被迎进勉强收拾好的杂货间,先前成排并垂的竹架上晾晒着所剩不多的鱼干、海菜。从黄褐色的竹面上印出的盐渍看,鱼获也在减产。
桌上的饭食是粒粒分明的秫米粥,配上盐渍海菜末和半条蒸咸鱼。莫叔、莫婶俩人尴尬的搓手,尤其是莫婶尽管身着粗布薄衫,却难言衣衫下蓄势待发的肌肉疙瘩,两张标准国字脸上,双眼如同牛眸,美目盈盈,如水清澈。莫叔单着背心紧张地检查着许久不用的床脚,隆起的二头肌和宽大的手掌轻拍契口,十七真怕他伸手一捏就把这破床捏碎。三人连忙异口同声:“不嫌弃不嫌弃,多谢、多谢。”
三人道谢后古吉饿极,连忙端起碗用餐,莫婶笑着又转回灶间干活。只剩莫叔给床架加楔子固定。十七一边喝粥,一边同他搭话:“莫叔,这些年咱这儿收成不好吗?”
闻言,蹲在地上的莫叔手上活没停,抬起脸来同十七叹道:“小郎眼尖,我莫大在村里力气把式也是数一数二。从元初三百三十年起,咱这地里庄稼一茬比一茬孬,单说你们碗里的秫米,才种下开花灌浆,还没等完熟,就自顾自发起芽来。”
“米还没熟就发芽?”十七吃惊,连忙追问:“有没有抢收?”
“抢了!怎么没抢,”眼前山似的汉子面露绝望,“发芽的种子抢回来,田鼠吃了都中毒,咱更是吃不得,唉……”
“啊,这……”小白和一旁扒饭的古吉都被这消息听呆了。
“年年如此吗?”小白诧异。莫大没有言语,代表默认。坎界中万物受天地庇佑,滋养生灵。经年累月化形后,各谋出路,可未必都能一劳永逸。比如鳀鱼精族群代代耕种,靠着地里产出和渔获购买甘霖、琼脂补充灵气维持修行。若是没了灵气滋养,跌回普通肉身,便不再受沃州协定的(化形后算人)庇护,只能任人宰割,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古吉咽下嘴里大口含住的咸鱼,连忙道:“那鱼呢?你们鳀鱼精在盖离可是有两个渔场,海鱼、江鱼每年都产,如今呢?”
莫大摇摇头,此时他站起来手上的锤头和木楔显得十分袖珍,他脸上的惨淡黯然再也掩饰不住,摇摇头说:“没了秫米、栗稻作饵料,半山坡地连草都长不出来,种子撒下去全是白毛。鱼死了大半。前年不知怎地,江中再也养不出活鱼,如今只剩近海湾的渔场多少出些货罢。村里不少户陆续搬走了,都大家吃不上饭,只能背井离乡讨个活处。”说完叹了口气,便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