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被清夜吞没了最后一点颜色,银杏立在秋寒里冷眼瞧着天地变色。
景瑜回到天清宫的时候,青禾还在读卷宗,宽大的书案上,堆满了从吏部要来的官员升迁履历。景瑜不在的时候,青禾就拿来读,有疑问的,他整理出来,做了记录,晚上景瑜回来,再讲给他听。
青禾精力旺盛,求知欲极强,他过去的十四年里,那旺盛的精力处发泄,都用在了练剑、跑马上,练就了一身精壮的体魄,而精壮的体魄又使他的精力更加旺盛。
景瑜的引导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青禾孜孜以求的学习着新的东西,仿佛永远也填不满似的,他是饿久了的兽!
“今天有什么新发现?”景瑜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来。
“还真有,”青禾拿出左边单独摆出来的一摞卷宗,“景瑜你看,这个是沈月白的履历。”
“沈月白是禹州边军副将,是禹州边军守将吴旷的两个副将之一,他是鳌城人,从履历上看,这个沈月白十五岁从军,直到二十五岁打海匪,他的小队打没了,只剩他一个人时,才得以第一次晋升。后来的十年间,一步一步晋升,到三十五岁,升到了昭武将军之后,就再没有晋升过。而这没有军功的五年,正巧是吴旷去鳌城的五年。”
“你看出什么了?”景瑜坐下来,一边翻着沈月白的履历,一边问。
“这说明这个沈月白没有背景,他前十年都没有晋升,有可能不是他不行,是没人给他报军功,后面他一路晋升,说明他可能有点能耐,最后这五年,很有可能他的军功被吴旷给占了。”
“怎么证实你的猜测?”景瑜看向青禾,满眼希冀。
“再查姻亲录,看一看沈月白妻子的出身。”青禾的眼里闪着光,像一只求表扬的大藏獒!
这几天突然转冷,青禾见景瑜怕冷,每到傍晚,就命人在天清宫烧些炭,这会儿,屋子被熏热了,和着玉露香,屋子里暖暖的,景瑜的笑,也有了一丝温度。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青禾见景瑜只是笑,不说话,眨着眼,说。
“殿下请吩咐。”
“我能上战场吗?”青禾停顿了一下,“我想上战场,和那些士兵一起,杀敌。”
景瑜敛了笑,静静的看着青禾,他从这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上,看到了青氏血脉中,那流传数百年的并吞八荒的气势,青禾身上那与生俱来的侵略性,是光武帝用一座宫城,关不住的。
“不行,”景瑜眸光微暗“你现在是皇族正统,唯一的血脉,那帮老臣不会让你去的!”
青禾不依不饶“你可以带我去呀!我们不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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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禹州边军也入了盛京。中军大帐之内,景瑜端坐在帅椅之上,英州众将列坐左侧,禹州众将列坐右侧。
景瑜面色凝重,他依次扫过左右将士后,沉声说道,
“今日诸位将领应康安王殿下之诏,前来护国,主上爱重诸位赤胆忠心,特赐番号‘护国军’。”
两列将士齐刷刷起身,俯身行礼,“谢康安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臣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景瑜眯起眼,在山呼声中,一个个看过去,看着那些骄横的脸,心想,“我定会帮你们兑现这份承诺。”
众将士谢了恩,归了坐,景瑜正色道,“‘护国军’既有了新的番号,就该有些新的气象,今日立下军规,还望各位严守,”景瑜双手向上抱拳,“不负主上对我等期望。”众将皆颔首、垂眸,连声附和,“必不负主上。”
景瑜抬手。他身侧一个士兵上前半步,展开手上早已备好的卷轴,高声念道:“‘护国军’军规,其一,阵前迎敌,只可进,不可退,兵退将斩,将退兵斩;百夫长退者,兵卒可斩;把总退者,百夫长可斩;百户退者,把总可斩;千户退者,百户可斩;校尉退者,千户可斩;将军退者,校尉可斩。其二,上阵杀敌,有功当赏。整军杀敌一千者,为小胜,兵卒每人赏银二两,官兵翻倍;整军杀敌一万者,为中胜,兵卒每人赏银十两,官兵翻倍;整军杀敌十万者,为大胜,兵卒每人赏银百两,官兵翻倍。”
禹州边军首领——定远将军吴旷坐在景瑜右下手。那士兵离他最近,声如洪钟。军规条陈听在吴旷耳中,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军规还没读完,吴旷胸中就早已积聚了一团怒火,一双三角眼,冷冰冰的盯着上面坐着的景瑜,见他面白如玉,乌发丹唇,身姿窈窕。吴旷心中暗骂。
“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心思倒深。这些军规下去,众将手上的兵权就等于被收了一半儿。原本大元帅阵前指挥,将军带领士兵上阵杀敌,而具体怎么冲、怎么杀,何时进,何时退,上了战场,主将才是风向标,权力在主将手里。这小子军规一下,进者生,退者死,都成他的了,主将全灵活性了。”
“然而,自己还不能在这当口反驳他。”吴旷左手拨着象牙扳指,暗自盘算,
“首先,这军规一条一条占着道义,赏罚有据,名正言顺,占尽了先机。他若反驳,岂不成了贪生怕死之辈,仗还没打,背上这个罪名,以后他在军中威仪何在?以后领兵如何服众?其二,他虽然是外放将领,但他吴旷是谁?百年世家——吴家的嫡系,御林卫副统领吴皓的亲叔叔。他吴旷盛京生,盛京长,亲朋好友遍及盛京。前几天大理寺少卿的事儿,他还没入京,就已经听说了。这个景瑜,看着跟个弱鸡似的,却是牙尖嘴利,心狠手辣,信手拈个罪名,就能让在官场混了十几年的朱觉,永世不得翻身。再者,这景瑜看着没进过军中,好似在军中没有根基,可景家在军中的根基,深了去了。景家——百年武将世家,将军、元帅出了几十个,哪怕现在直系打没了,谁知哪个是他们景家偏门的姻亲故旧呀?哪个又受过景家的恩,是他景家暗地里的狗?他才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