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慧小院中漫步回来,文慧先同兄长一起去拜过父亲,爹爹说有事与兄长谈,她便去母亲那请安。
母亲冬日里没有住在雪晗梅阁,生下她的那年,母亲伤了身子,往后冬天便越发觉得畏冷,于是索性搬出了雪晗梅阁,只有夏令时节才会与她同住一院。
文慧走到母亲住的房间,可母亲却不在房内。
“紫鸢姐姐,母亲去了何处?”文慧有礼地问询。
“小姐,夫人去祖祠祭拜,让您在房中稍等。”
母亲的贴身婢女紫鸢,个子高挑,在母亲身边多年,是位温柔大气的人。
“好。”
文慧安静坐在旁边的雕花木椅,品着侍女送来的暖春茶。
房中有一股好闻的安神香,桌上瓷瓶插着数枝梅花,梅香清雅,时有时。
这儿的物件摆设与雪晗梅阁异曲同工,绣着梅花的屏风,檀木桌椅,雅致又大气,除了墙上摆着兄长寿辰时献上的那幅傲雪寒梅冬景画是雪晗梅阁没有,其余陈设都一致。
“小姐,夫人回来了。”
文慧被唤回神,母亲已经走进房门,端正坐在中间的位置。
“母亲,孩儿给您请安。”
文慧尊敬地向母亲行礼,手奉上紫鸢端来的苏叶青茶,茶色淡碧,有安神温血的功效,口感清淡,香气宜人。
“好。”元雪梅是一位美艳妇人,但却穿得十分素雅,头发规整盘起,一丝不苟,衣服的颜色也以深色淡雅居多,发饰也不算繁杂,她接过茶盏,一举手一投足,优雅矜贵,仿佛面对之人不是亲生女儿,而是前来拜访的客人。
文慧习以为常,母亲的性子高傲,行止严谨,尽管是侧室所出,但却是天胤帝都家教严苛的尚书府元家大房夫人一板一眼教导出来的名门闺秀。
母亲今日神色疲累,眉头也不舒展,文慧见状有些担忧。
“母亲,您可是身体不适?”
元雪梅浅尝辄止,优雅放下茶盏,不答反问。
“赐婚的事你怎么想的?”
文慧冷不丁被问及此事,轻轻摇头。
“孩儿没有想法。”
元雪梅眉头稍微舒展,依旧难掩疲累,她看着一向令她引以为豪的女儿,希望女儿所说即为心中所想,可是,她又清楚自己的女儿不是甘愿被摆布的棋子。
“是吗?希望你不是嘴上说说,心里也这么想的。”
文慧垂头不语,看起来愈发恭敬柔顺。
“不管你怎么想,从门第之见而言,这门亲事本身也是极好的。那位将军我早已听说过,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为人也不,家世又殷实,还是圣人亲封的镇国大将军,多少女子眼巴巴渴望嫁入武侯府,圣人肯赐婚,原本也是极大的荣耀。这样顶天立地年少有为的好男儿,于你,于文家都不委屈。”
元雪梅说到这里,神色间还算有些舒展。
文慧耳中听得这番话,每一句都从这件事的本身的好坏出发,言词中却一字未提她的意愿,母亲真的不在意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吗?
“母亲说的是。”
文慧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声音有些涩,是一副任凭安排,委曲求全的模样。
元雪梅看女儿这副模样,舒展的眉头又紧了紧,她态度一贯强势,除了对文府长子文栩颜色温和有爱,表现十分重视,对女儿却很严格,三分关怀七分教导。
“若是嫌弃人家武莽,你兄长应该告诉你了,那位将军也是不可多得文武兼备的人才,这样的男儿当世难寻第二个。”
这句话是事实,文慧法辩驳,心底却想纵使那人是世间少有的文武奇才,难道自己就应该认命嫁人?实非心意所属,再厉害的人又如何?
“这世上那么多女子求而不得,如今落在你头上,你应该庆幸,少私下做些用功,给自己和府上带来灾祸。”
这话已经是告诫的意味了。
该说的话说的差不多,元雪梅似乎也累了,招手令贴身侍女紫鸢扶起。
文慧不敢反对母亲所说,却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开口的,她轻声问了一句。
“母亲,孩儿若是不喜欢呢?”
房中有一瞬间的安静,似乎呼吸声都停止。
文慧心中一跳,她敏锐察觉到母亲生气了。
元雪梅站直了身板,盯着女儿那恭谨低下的发顶,紧皱眉头重复了一遍:“不喜欢?”
妇人的面容依旧貌美如前,岁月看起来并没有对她有任何蹉跎,她此刻的神情出奇的晦暗,沉寂半晌方才轻轻冷嗤一声,显然对这几个字感到不快。
“喜欢?这是圣人亲旨赐婚,可由不得你喜好,你若生在普通人家,或许还能任性妄为,可你不是!若因你个人的一句不喜而让整个太师府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这意味着什么你可还知道?”
母亲举止仍旧保持着端庄与优雅,只是那出口的言辞用从未有过的厉声,重重地呵责。
文慧十指紧握,觉得母亲冷厉的言辞犹如有一盆冷水灌入耳中,她声音紧绷,低声道:“女儿知晓。”
“哼,你若知道后果还明知故犯,就更是蠢得不可救药”元雪梅冷哼出声,“以往念你尚小,从未对你有过重责,往后这样的话不许再提!”
“是,我知了。”文慧没有任何反驳,只觉得心底好似有一个口子在漏风,很冷。
见女儿的认态度良好,元雪梅这才缓和脸色,但言辞依旧冷厉,她再次提醒:“你一向聪慧,我以为你能识大体顾大局,却不想你会敢说出这般话,我看你还是太过年少知了,若连远离天胤朝廷的小小太师府都敢违背圣令抗旨不尊,不就意味着太师府很可能藏有不臣之心?这是要反了。南麓城离异邦交界不远,往来商队贸易频繁,若圣心猜疑,整个太师府和南麓城的百姓都要遭到妄之灾。”
她不敢顶撞母亲,垂头认。
元雪梅见她知,紧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些,不予责罚,摆摆手让她回去反思。
文慧前脚刚退出去,母亲随身的侍女紫鸢便偷偷跟上文慧和芷月二人,小心翼翼劝慰。
“小姐您不要怪夫人,夫人也是为了老爷和少爷。”紫鸢心疼小姐,也心疼夫人。
紫鸢作为夫人的贴身侍女,她清楚知道夫人已多日浅眠,心底必然是在担心小姐闹脾气。
“我知道。”
“我不怨母亲。”
文慧谢过紫鸢好意,带着芷月回了院子。
芷月不敢出声,一路安安静静,临到房门口才小小声安慰:“小姐想哭就哭出来吧,虽然小月不懂为什么小姐不喜欢将军,可是小月不想看小姐难过。”
“我没事。”文慧勉强笑了笑,表示碍。
“小姐……”芷月很担心,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常言,坏心情憋着容易生病。小姐这样聪明的人若是伤心了难过了就很什么慧什么伤的,她有听秀才提起过一个词,总之不好就对了。
文慧看出了芷月的关心和担忧,心底流过一丝温暖。
“喜欢与不喜欢,讨厌,这些并不对等,就像爱与恨,也是不对等的,你若不爱一个人,你就会恨他吗?只是不爱罢了。你若喜欢一个东西就要嫁给那个东西,那才很奇怪。”文慧轻轻开口向芷月解释她的不喜欢,不是对将军的不喜欢和不满意,只是不愿意这辈子的命运都被捆绑。
“可将军又不是东西。”芷月小小声地反驳。
“唔,没”
文慧忍不住笑起来,心情也舒坦了一些。
将军确实不是东西,她默默念了一遍。
芷月一脸茫然,不知小姐为何笑了。
“我问你,你喜欢兄长吗?”文慧耐心地换一种说法解释。
“当然喜欢啊,少爷人那么好,还长得好看,有才华,谁都说他好,大家都喜欢少爷。”芷月掰着手指数少爷的好,重重的点头。
“对啊,那你要嫁给兄长吗?”文慧再次轻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反问。
芷月一脸震惊:“怎么可能?不不不……”
“那你就是说谎了,你明明就不喜欢兄长,所以不嫁对吗?”文慧故作一脸严肃,还表现得有些生气。
芷月吓到快哭了,满脸通红,语伦次道:“不不不……小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