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人朝春沉露出一个和蔼笑容,只是她太过消瘦,脸颊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眼睛也黯淡光。
“你人来看阿姨就很好了,不要拿东西,现在水果贵得很,年轻人赚钱不容易,自己留着买东西吃。”阿姨说着,拿枯黄粗糙的手拍拍春沉的手。
春沉摇头,微笑道:“就一点点水果,不贵的,早就听清清说您在住院,一直没有时间过来。”
女人见春沉言行举止都十分有礼,知道跟她家清清一样是个好孩子,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家女儿:
“那孩子命苦,从小没有爸爸,其他大学生都开开心心上学,她总是要抽时间去打工给我看病,其实我没得治了,早该回家待着,她总是不肯。”
“清清一遍遍跟我说会好的,我天天躺在这里烧钱,可我也知道,那孩子没了我,就她自己一个人了……”
“我总想再多活几天,要是能陪她过完今年就好了,过年是给有亲戚朋友的人过的,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年,多难受啊。”
“她最近好像交了个男朋友,小姑娘你有见过吗?人怎么样?”
脑海里闪过江凯令人窒息的面孔,春沉垂眸,勾唇笑道:“只见过一次,人很高大,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五官也算端正,应该是个不的人。”
春沉知道,如果说出实话,面前这个女人会碎掉的。
“咳咳咳。”何清清轻咳几声走进来,把葡萄放到床头柜上,笑嘻嘻道:“你们聊什么呢。”
春沉注意到她眼角有些红,刚刚那几声咳嗽,怕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妈,我有些学习作业得问一下学姐,我们去外面聊,你看会儿电视,葡萄放这边咯。”
两个人在住院部门口的花圃旁坐下,有几个穿病号服的人来来回回的散步。
何清清松了一口气,她真诚道:“谢谢你,姐姐。”
春沉摇头,心里空落落的。
“江凯他给了我钱,所以我跟着他。”何清清之前觉得难以启齿,但经过上次的事,她知道世界上除了妈妈,旁边这个人也是不会鄙夷她的。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又重复一遍道:“真的是很多钱,很多。”
春沉眼睛一酸,生硬的扯开话题:“你跟阿姨长得很像。”
何清清听了很高兴,眉眼温和,“大家都这么说,母女间长得相似也是有好处的。”
“我想着,等我以后老了照镜子,就知道妈妈老了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差不多的。”
“我知道我妈没得治了。”
她连忙擦擦眼泪,咧嘴想笑,却哭得更厉害。
春沉听她这样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又看她哭成这样,感觉自己的喉间又苦又酸,几次调整情绪,还是跟着流泪。
其实春沉没有感受过母爱,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爸爸,他从来不提妈妈,春沉只是听邻居阿婆说起,说这两个人结婚之后就一直在吵架。
都说孩子是夫妻之间的调节剂,没想到春沉出生之后,他们吵得越来越厉害,最后还是去了民政局。
他们离婚后,春沉跟着爸爸生活。
后来妈妈就改嫁了,改嫁的那户人家,离春沉家很近,小巷子里绕几个弯就是。
有一次,邻居阿婆偷偷指着从旁边经过的大肚子女人,平常嗓门大如雷的她压低了声音:“小春啊,这个就是你亲妈。”
春沉就记住了妈妈的样子。
后来爸爸娶了阿姨,妈妈生了一个女儿,春沉骑单车去中学的路上,偶尔会与送新女儿去幼儿园的妈妈碰上。
她会目不斜视的用力踩着脚蹬,飞快从她们旁边经过。
十几年里,她们见过很多次,彼此都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她和妈妈在很近的距离里,默契的扮演陌生人的角色。
其实这样也挺好,春沉不恨她也不爱她。
直到温丞死后,她接受警方的调查,网上铺天盖地的谣言,说她是为了讹温家的钱,没有及时打120,还拿自己的清白污蔑温丞。
她虽然百口莫辩,声名狼藉,但也没有到要坐牢的地步。
媒体开始把采访目标转到她的同学老师邻居身上。
真正接受采访的都是关系一般甚至压根没说过话的,所以说的话也很含糊其辞,有意意的暗示春沉是一个坏女孩。
但毕竟是同学,说法似乎不够有力,没过多久,她的妈妈接受了采访。
于是,春沉从亲生妈妈口中第一次听到了关于她的事。
她肩膀耸动,掩面哭泣,看起来很愧疚又悲伤。
她带着浓厚的哭腔说:“生出这样的女儿,我也很愧疚,虽然离婚后她跟着爸爸,但她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
亲生的妈妈都出来道歉了。
春沉污蔑温丞的事情盖棺定论,没有人再去听她解释。
是啊,那个人,可是她的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