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英到达石垒梯田时,张姐和几名村民已经等在田口。陶英今日特意换了身轻快的衣物,披了件樱色斗篷,初夏早上还是湿漉漉的,出门前迎春便特意带了把伞。
张姐看见旃蒙和远处带刀守在周围的人,忍不住看了几眼,神色紧张,小声道:“陶英妹妹,这些人都是看着.....呃.....是保护你的?”
陶英点头,回身向旃蒙招手:“张姐,这位是梨护卫,是特意来同我帮助张姐的。”
“好,太好了,我代表我们全村的父老乡亲真心感谢梨护卫。”张姐和几名村名还有三位村里的长者激动的围着旃蒙,一个个热泪盈眶,更是握住旃蒙的手像抓住随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不松,:“救星啊,真是我们村的大救星啊。”
旃蒙好不容易脱困,赶忙追上陶英与张姐两人,正见两人和另外两名约莫半百的老孺正围着张桌子说着什么。
见迎春站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小声问道:“我刚不在,小姐有出什么事吗?”
迎春一听不乐意了,这是在指责自己未能照看好姑娘不成,立马反驳道::“我家姑娘自然好好的,能出何事,梨护卫这话倒是让人不懂了。”
旃蒙表情有些不自然:“我的意思是,小姐与那张姐可有什么异常,她们可有说什么?”
迎春道:“我是照顾姑娘,不是监视姑娘,梨护卫难不成要越矩!”
旃蒙内心抓狂,她不能和这人说出事实,又要防着陶英出事,还不能惹恼陶英,这种忍耐的感觉简直比她被派出去刺杀被包围还要难受,无奈板着脸,再次尝试:“她们找小姐做什么,你总知道吧。”
“不,知,道!”
迎春故意对着陶英那边大声说道。
陶英回身,冷着脸:“你们到底在那边吵什么?”
旃蒙愣神,没想到这个迎春这么脑残,等先生回来一定要请示换掉她,瞪了一眼迎春,走到陶英面前:“现下气候还是寒凉,小姐身子要紧,不若小姐到马车里等待,余下的告诉属下怎么做,属下定会尽心帮助单张村。”
“恐怕不行,我们特地请陶英姑娘,便是看重陶姑娘五谷要术,还有对天象的了解,”一名一直坐在田旁的老伯突然道,“今年天象动荡,本就不平顺,上月本应是天青气朗,却忽飘大雪,播的种无一存活。”
老伯头发花白,望着大片参差不齐的荞麦苗,语气悲凉:“月明荞麦花如雪,我们单张村世世代代守着这片盛景,却不曾想已近五年没有看到,原以为今年有了盼头,可老天不开眼,大雪没了,现如今又遭虫害,若是今年再交不上粮税,我们单张村就真的活不成了。”
陶英见旃蒙原本淡漠的神色也开始动容,便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梨护卫,我们同是生活在这座单张山,想必你也不想看到这些村民走上绝路。”
“……你知道上一年没能交上粮税,单张村发生了什么吗?”陶英转头向远方抬头,一片黑暗里人影绰约,声音里透着悲哀,“凡是没能交上税粮的人家,上到六十下到十二岁全部充入军中,成为最下等的死士,老伯曾是军士,他的妻子,儿子,孙女无一例外都成为死士。”
旃蒙的呼吸停顿了两秒,她的脑海里一幕幕过往突然跃出,刺痛的她身躯发冷,发麻,她死死咬牙,让自己镇定下来:“是属下逾矩了。”
看着旃蒙走向马车的背影,迎春倒是觉得扬眉吐气,这个人一直又冷又不通情理,看着那张板起来的脸就让人厌烦。
旃蒙握着刀柄的手克制的颤抖,单张村的事她又如何不明白,她加入魍魉那年仅十岁,为了保护相依为命的爷爷,她虚报了两岁,在死士营里咬紧牙关努力活着,每次任务都是最卖命的,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凭借军功成为军户,再谋个副尉便可以回去见爷爷了,可惜她还没能从死士营活着出去,爷爷便药石无灵。
收到家书那天她拼死想要杀出死士营,想要再见爷爷一面,当她遍体鳞伤倒在血泊里时本已做好必死的决心,一名素麻女子递给她一把刀。
“我给你个选择,是要拼命活下去,让你爷爷看看,你日后是活的如何风光,还是被草草埋在山林,让你爷爷死的不值。”
她选择活下去,再苦,再难,她也要活着,爷爷从未放弃自己,自己更不能轻言放弃,从那一天起,她便不再属于白日,而是暗夜里的刺客,旃蒙。
可即便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成为魍魉排名第二的刺客,又跟随了当朝丞相,可她心里也清楚那些过往,无论是苦难还是风光,都是她始终无法摆脱的枷锁,除了孤独与黑夜,其实一无所有。
那么,又如何眼睁睁看着更多人步入这条没有结局的道路呢。
陶英忙的差不多时已经日头大盛,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撑伞,抬头面朝日光,仔细听着风声,虫鸣声,鸟鸣声还有田头几个正在放纸鸢的孩童欢笑声。
“迎春我们去找梨护卫帮个忙。”
迎春扶着陶英,不解道:“奴婢不懂,梨护卫又不懂这些,为何要叫她,她处处给姑娘不畅快,等先生回来定要让先生罚她。”
陶英制止她,正色道:“迎春,不可这般说,梨护卫也是替先生分忧,行事虽然过于直接,可心是好的。”
迎春不情不愿道:“是,奴婢明白。”
“好了你去替我叫梨护卫过来吧。”
迎春走后一个纸鸢向陶英这边掉落下来,一个小男孩忙跑过来,指着陶英握住的一节风筝线,说:“姐姐,纸鸢是我的。”
陶英蹲下身:“那你告诉姐姐你的纸鸢长什么样子,说对了我就还给你。”
小男孩看着纸鸢上的大蝴蝶,奇怪这个姐姐为何要问自己,明明已经画在上面了啊,可依旧还是如是说了。
“真乖,”陶英笑得明媚,“那姐姐在高诉你一个可以将纸鸢放的更高的地方好不好。”
“梨护卫。”迎春对着马车旁喊道,“我家姑娘唤你?”
旃蒙连忙走过来:“小姐。”
“这是此处梯田水利,方位分布草图。”陶英交给她一份草图和一份手记,“我乏了,你去替我料理后面的事吧。”
旃蒙没有说话,目光有些飘忽,脸色泛红。
陶英顿了顿又道:“梨护卫,这是要反悔,不想帮那些村民了?”
旃蒙没有说话,却颤抖着双手颇为郑重的接过陶英递过来的东西。
陶英笑了笑,由迎春扶着走向马车。
“小姐。”旃蒙忽然转身叫住陶英,“你是为何要帮助他们,这些本应是朝廷的事。”
“这需要理由吗?”陶英想了想,又思索了一番,转身看向旃蒙,眼眸澄澈,明亮的不似眼盲之人,“也许是因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朝廷管不管我不可知,但我不可置之不理。”
旃蒙定定站在原地很久很久,眼眶发红,然后嘴巴上下轻轻张合:“爷爷,相信我。”
我或许这辈子都不能行走在光明下,但梨绒这个名字会在阳光下留下我的痕迹,我不求被记住,只求亲自施予援手,躬身于光。
迎春看了眼旃蒙,对陶英说:“小姐,梨护卫似乎脸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