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迎春进屋侍候陶英梳洗,见她一直耷拉着眼皮,一副困顿极的样子,布好菜后便跪在地上不安道:“奴婢该死,昨日没能保护好姑娘,害姑娘受了惊吓,请姑娘处罚。”
陶英伸出手,迎春连忙扶住,却见陶英并未有丝毫不悦,而是安抚的笑了笑:“昨日的事谁都没料到,又如何怪你,更何况你昨日可是救了梨护卫。”
拍拍迎春的手,又说:“说起梨护卫,也不知她的伤如何,迎春一会早膳后你去替我看看梨护卫,顺便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休息。”
迎春不动声色的拂去鬓角的汗,松了口气道:“是。”
后面又问了几句单张村的事与梯田的事便喝了药休息了。
陶英昨日并未受到惊吓,但也的确因为昨夜的事心有余悸,近乎一夜未睡,她心中其实是有愧,昨日的事一旦稍有偏差便会害死无辜的人,她是想尽早离开这里,但没想过要用无辜人的命换取自由。
迎春到旃蒙屋门时,恰好旃蒙写好昨日的信件和一直暗查的粮税密函交给属下立马分别飞鸽传书、快马加鞭回皇城。
“门主。”迎春双掌交叉,行礼道。
旃蒙让下属退下后说:“小姐叫你来的?”
“是,姑娘除了让来看看门主身体,还让人去了单张村探望。”迎春说,“门主,是否让人暗中跟着?”
“不用了。”旃蒙本想说是,但又想到昨日陶英对自己说的话,便改了口,又顿了顿说,“除了这些可有其他异常?”
迎春摇头:“今日医者为姑娘把脉后说姑娘身体已无碍,并且今日姑娘除了困顿了些其他也并无异常。”
旃蒙心想,昨日的事估计就只是一场意外,毕竟没人会事先知道先生会突然离庄,自己应当是多虑了,不过那只雪狼确实有些奇怪,应该好好查查,半晌后抬头对迎春说:“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继续下去。”
迎春呼出一口气,噗通跪在地上,鼓起勇气开口:“门主,属下所求之事。”
旃蒙倒了杯茶,不冷不热地说:“你放心,只要你在死门好好做事,你的事我自会同困敦说。”
生门与死门均属魍魉组织,而迎春本是生门之人,但因为在执行任务时爱上目标,触犯门规,幸得旃蒙搭救改入死门,而旃蒙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伪装在陶英身边并把陶英的一切动向随时报告给自己,这也是莫道寒下的令,并且旃蒙答应帮迎春保下她爱上的那个男子。
可惜旃蒙以为迎春日日侍奉在陶英身侧必是了解她的一切动向,但陶英极为谨慎,她连莫道寒都无法信任其他人便更加难以信任,这一点是莫道寒怎么都无法想到的,她以为自己在陶英心里有隔膜,换一个“又蠢又傻”,细心侍奉,又完全向着她的人会更容易接近,可莫道寒忘了陶英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一个更加惧怕“刻意示好”的人。
陶英没有完全信任迎春,更不可能让她知道所有事,因此旃蒙又如何知道昨日的事本就是陶英刻意为之。
故意对莫道寒示好,趁机与单张村熟络,有意无意的向张姐透露自己擅五谷之术,不仅如此陶英在得知了单张村的遭遇后便利用此诓骗张姐博得同情与帮助。
“张姐,我是真心想帮村民,可惜我也是有心无力。实话和你说吧,我家里其实与你们一样,我也是被充军的死士,后来眼瞎,军中便将我卖给先生冲喜,你看远处跟在先生身旁是不是那些人其实就是为了看着我的,先生家里要为他寻个门当户对的妻主,自然是不能把我放在台面上,便只能将我安置在这山上的外宅里。”
莫道寒本就是女子,身形纤弱,日日为了朝堂与陶英的事两边烦忧,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个病怏怏的公子模样,而昭樾国本就是以女子为尊,这夫家再有钱也是不能除了妻主外有其他女人的,又见一个个带着刀的人跟随左右,张姐便对陶英的话深信不疑。
可昨日的事也算是巧合,在陶英原计划里是想通过粮税对单张村的迫切,每次透露一点五谷天象之道,逼迫单张村为了全村生死铤而走险缠住山庄,自己便能趁机用张姐给的路线逃下山。
可昨日莫道寒却突然离庄,这不仅没给陶英一丝喘息,更是加大了莫道寒对她的看管,她知道若是按之前的计划可能还没下山便又会被抓回来,到那时自己苦心经营的机遇便会全部破裂。
所以陶英对唯一一次的下山机会更加谨慎,她特意去人多的地方逛,她虽看不见却听力极好,吃面时便听到有人说在镇西有个专卖奇异小玩意的地方,没想到还真让她买到了模仿野兽嚎叫的哨子,而这一路上她特意绕了一大圈,为了不被起疑她还买了几盒她不会用的胭脂,因为她知道张姐有个儿子一直寄养在山下妹妹家里,就是怕之后的粮税之事会牵连他们。
她在张姐的话里知道她妹妹家就在最大的胭脂铺临巷里,而张姐又会在每月十五这日来接儿子回山上团聚两天,陶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上张姐,但也只能尽力试一试,但好在她运气好,虽然没有遇到张姐,但她还是收到了恰好送来的求助信,这反而更合陶英的意。
陶英为了给自己增加筹码,她便决定改变计划先赌一把,一大早她故意把旃蒙推出去,借机摆脱她的监视,和张姐寒暄时见到了她的儿子和其他几个正在田间玩耍的孩子,便特意让迎春送了一些纸鸢给他们。
后面感觉到旃蒙对村民的遭遇为之动容时便决定把她拉入局,等支开迎春去叫旃蒙时,她特意走到孩童放纸鸢附近,她知道这里这个时辰的风根本不足以让纸鸢飞起来,在顺利捡到纸鸢时趁机将一个哨子悄悄挂在纸鸢上,等到小男孩收起纸鸢看到哨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那后面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旃蒙带人在树林里搜寻了一天也没有在看到那只雪狼的影子,回单庄的路上路过梯田,黄昏下一点昏黄的光晕吸引她停下了脚步,走近一看原来是那日的老伯,曾经的军士,如今已经孑然一身的孤寡老人。
旃蒙想到自己的爷爷,不禁眼睛酸涩,她抬抬手,打发其他下属先回庄,提着盏油灯,看了眼地上烧成灰的黄纸,说:“这是.....”
“烧给我孙女的,”老伯叹了口气,语调不是悲伤更像是看透生死的状态,或者是大悲太多已然麻木,“营中老友托人送来的消息,说是上月大雪前人就没了,也不知道我现在才烧纸钱她会不会怪我。”
旃蒙看着被吹散的灰烬,心中虽然清楚人死后那还要什么纸钱,不过是多一滩灰烬罢了,可嘴上却不忍断了活人这最后一份念想:“不会的,她一定一直盼着您的回信,相信您还记挂着她。”
“那就好,那就好.....”
老伯拄着根木棍,嘴里不断喃喃着,一瘸一拐的走远。
转日晌午前有人敲响了庄子的大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张姐为了表达感谢特意和村民凑了些土味给庄上送来。
旃蒙命人把东西拿进去,不经意看见张姐戴的白花,心中一跳:“村里出什么事了吗?”
“村里没啥大事。”张姐摆摆手说,“就是今早村里人去后山砍柴,在路上发现了军士佬的遗体,他家里也没人,村里便做主给他料理了后事.....”
旃蒙有一瞬间呆滞,半晌才回过神:“他去后山做什么?”
“不清楚,”张姐说,“不过,他妻子和儿子的衣冠冢就在后山上,估计是回光返照,心中预感着便想临死前再看一看他们吧。”
“梨护卫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旃蒙摇头,又联想起昨日的情景,低垂的眼眸突然瞪大,叫住张姐,“他的尸体是不是抱着身小女孩的衣服。”
张姐一时没反应过来,旃蒙又问了一遍,才愣愣的点头,然后便见一个人影冲了出去,再回头时才发现旃蒙已经不在原地,张姐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那里出了问题,一时搞不清楚,一拍脑袋赶忙跟了上去。
原来是军士佬想把孙女的衣服带上山和家人合葬,可惜年岁大了,本身又有顽疾,估计也确实就像张姐所说是心有所感,在突闻噩耗后匆忙将家里所有的东西能变卖的变卖,东凑西凑的凑出一身干净的女孩衣物,剩下不多的口粮也都换了纸钱。
只是天不随人愿,军士佬没能走到山上,在半途就咽气了。
最后,是旃蒙出面将老者活化,又出钱给老者置办了新衣服,给一家人合葬在了后山。
陶英睡醒后用了早茶便在庭院里晒太阳,整个人窝在藤椅里好不享受,迎春见太阳越发烈了起来,赶紧去屋子里拿了把伞出来,说:“姑娘,这时候也不早了是否要用午膳。”
陶英没有睁眼,慵懒开口:“一直呆在院子里,早上的东西还在肚子里,那里还有地方装午膳。”
迎春心想也是,正想着如何换个话题。
陶英直起身:“不然,迎春你陪我去厨房看看吧,说不定我就有食欲了?”
陶英对厨房的一切甚感新奇,每路过一个灶台都会好奇的猜一番正在烹制的菜肴里包含的食材,灶房的下人一震骚动,但在迎春的眼神下渐渐开始按部就班,一个个配合着附和陶英。
陶英一圈溜达下来,肉眼可见的心情舒展,迎春趁机拿了双筷子,试探的说:“姑娘,要不要尝一下刚出炉的小笼包。”
陶英点头,迎春立马示意一位大叔把盘子端过来,陶英咬了一口,说:“挺好。”
迎春一口气还没呼完,陶英又道:“但是,太过油腻,我不太像吃。”
“不知道有没有一种内里馅料咸香,外皮奶香四溢的包子。”